顶楼对峙后,疗养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苏婉感觉自己像一条在透明凝胶中挣扎的鱼,每一次呼吸都需耗费极大的力气。陈静并未采取任何公开的、激烈的行动,恰恰相反,她表现得比以往更加“正常”,甚至可以说是“温和”。但这种温和,像一层涂抹在刀刃上的蜂蜜,甜美之下是冰冷的锋刃。
交接班时,陈静会如同一位真正关心下属的上级那样,询问苏婉的休息情况,语气真诚得无懈可击。但她看向苏婉的眼神,却像精密仪器在进行扫描,捕捉着她眼底每一丝疲惫的血丝,嘴角每一下不自然的紧绷。那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我看得见你的恐惧,你的挣扎,你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苏婉强迫自己表现得尽可能正常,汇报工作时语气平稳,眼神不再刻意回避,而是尝试着以一种带着些许疲惫的顺从去回应。她需要伪装,需要时间。那些藏在背包最底层的档案和笔记,是她仅有的武器,但如何使用它们,如何在不被陈静那无所不在的触角察觉的情况下寻求外援,是她面临的最大难题。她不敢轻举妄动,陈静能在她刚拿到东西不久就出现在顶楼,说明她对这所疗养院的监控远超想象,或许不止是摄像头,还有像小满那样,被她无形控制着的“眼睛”。
小满的状态愈发令人不安。她原本的怯懦和毛躁似乎被一种诡异的“平静”所取代。她走路时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动作精准得像被编程过的机器人,脸上总是挂着一丝训练有素的、略显空洞的微笑。那枚蛇杖胸针从未离身,仿佛已成为她皮肤的一部分。她与苏婉的交流仅限于必要的工作用语,简短、机械,不带任何情感色彩。有两次,苏婉看到陈静只是用眼神轻轻一扫,小满就会立刻上前,递上她“恰好”需要的病历本或钢笔,那种默契,已经超出了正常的工作范畴,更像是一种条件反射般的驯服。
苏婉试图在一次只有她们两人的机会里,低声问小满:“小满,你还好吗?如果需要帮忙……”
小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更加标准的微笑,眼神却像蒙着一层雾,无法对焦。“我很好,谢谢苏医生。陈医生把我照顾得很好。”她的语气平板,像是在背诵一句烂熟于心的台词。说完便迅速转身离开,仿佛苏婉是什么危险的传染源。
苏婉的心沉了下去。小满已经被“改造”得更深了。陈静的手段,远比她想象的更隐蔽,也更有效。这不是简单的威胁或利诱,而是一种缓慢的、从精神内核进行的侵蚀和重塑。
压力之下,苏婉的睡眠质量变得极差。即使疲惫到极点,也常常在深夜惊醒,心悸不已,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陈静在顶楼说的话,还有林枫那份警告中的“深渊”二字。她开始出现轻微的耳鸣,耳边总是有低低的、像是电流又像是嗡鸣的杂音,尤其在经过林默的病房,或者靠近陈静的办公室时,这种耳鸣会变得更加明显。她不确定这是精神过度紧张导致的生理反应,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外部干预?
这天下午,苏婉负责给林默进行常规的肌肉按摩和关节拉伸,以防止肌肉萎缩。这是她第一次在如此清醒地意识到那些秘密后,单独与林默相处。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声音和她手下肌肉组织僵硬的触感。林默闭着眼,面容平静,像个沉睡的王子,但苏婉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下,可能封印着一段可怕的往事和一个被摧毁的灵魂。
她按摩着他的手臂,指尖能感觉到皮肤下微凉的体温和缺乏生机的松弛。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林默放在身侧的右手。他的手指微微蜷曲,但在食指的指腹上,她看到了一道非常细微的、已经愈合但仍能辨认出的……划痕。痕迹很新,不像是长期卧床导致的压疮或干燥裂口,反而更像是不久前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比如纸张边缘,或者……玫瑰花茎上的刺,不小心划伤的。
白玫瑰!
苏婉的心脏猛地一跳。难道那天凌晨,林默并非完全无意识?他接触过那枝玫瑰?甚至……那道细微的划痕,会不会是他自己试图抓住什么,或者是在某种无意识状态下产生的细微动作导致的?
这个发现让她心跳加速。她强作镇定,继续完成按摩,但全程都更加仔细地观察着林默的任何一丝细微变化。他的眼睑依旧闭合,呼吸平稳,似乎没有任何异常。但在她准备离开,弯腰去整理床单一角时,她的发梢无意中扫过了林默的鼻尖。
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林默的眉梢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快得让苏婉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她的直觉告诉她,不是错觉。
林默并非完全没有感知!他就像一座被冰封的火山,外表死寂,内部可能仍有暗流涌动!那道划痕,那细微的蹙眉,是不是他被禁锢的意识在努力发出的微弱信号?那个“白玫瑰密钥”,是否还在他大脑的某个深处起着作用?
这个可能性让苏婉既激动又恐惧。激动的是,林默可能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是揭开陈静真面目的关键证人。恐惧的是,如果陈静知道林默并非完全“沉睡”,她会做什么?会不会采取更极端的手段让他彻底“安静”下去?
就在苏婉心乱如麻地走出林默的病房时,在走廊上迎面遇到了陈静。陈静似乎刚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纸袋,散发着淡淡的烘焙黄油的香气。
“苏婉,刚忙完?”陈静微笑着打招呼,目光自然地扫过苏婉刚刚离开的病房门牌,“林默的情况还稳定吧?”
“嗯,生命体征都很平稳。”苏婉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那就好。”陈静点点头,将手中的纸袋递过来,“刚路过那家你很喜欢的甜品店,新出了一款栗子蛋糕,想着你最近辛苦,给你带了一块。甜食能让人心情放松些。”
又是这样!这种无孔不入的“关怀”!苏婉看着那个纸袋,仿佛看到了一条毒蛇吐着信子。接受,就像在默认某种屈从;拒绝,又会立刻引来更深的怀疑和可能的打压。
一瞬间的犹豫后,苏婉伸手接过了纸袋,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陈医生,您太费心了。”
陈静的笑容加深,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像是满意,又像是……嘲弄。“你喜欢就好。晚上值班如果累了,可以吃点补充能量。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我看你最近气色不太好,是不是休息不够?耳鸣的情况还有吗?我之前就注意到你偶尔会下意识地揉耳朵。”
苏婉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连自己无意识揉耳朵的小动作都注意到了!这种被放在显微镜下观察的感觉,几乎让人崩溃。
“还……还好,可能就是有点累。”苏婉含糊地答道。
“别太勉强自己。”陈静上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想像以前那样拍拍苏婉的肩膀,但这次,她的指尖却若有似无地拂过了苏婉的耳廓后方,一个非常轻柔、近乎挑逗的动作。“如果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我是你的医生,记得吗?我会帮你调理好的。”
那触碰带着一丝凉意,却让苏婉的皮肤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一缩。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陈静在暗示什么?暗示她连她的身体健康,也早已在她的“诊断”和“调理”计划之内了吗?
“我……我先回值班室了。”苏婉几乎是落荒而逃,手中的纸袋像炭火一样烫手。
回到值班室,她看着那块精致的栗子蛋糕,却没有丝毫食欲。她走到洗手池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反复冲洗刚才被陈静触碰过的耳后皮肤,直到那片皮肤泛红。她看着镜中自己苍白而惊惶的脸,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陈静的网,正在以温柔的方式,一点点收紧。她用关怀织就的绞索,正优雅地套上苏婉的脖颈。对抗她,似乎是以卵击石。但坐以待毙,结局只会比林默和林枫更惨。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新信息。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内容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小心甜点。陆。”
陆烬!
苏婉猛地抬头,心脏狂跳。陆烬在警告她!他知道陈静给她带了蛋糕?他一直在暗中观察?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这条信息是善意提醒,还是另一种更复杂的试探?
她看着桌上那块诱人的栗子蛋糕,又看看手机上那条神秘的信息,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十字路口,每一条路都迷雾重重,每一条路都可能通向未知的陷阱。
夜色,再次降临。疗养院的灯光次第亮起,将这栋白色的建筑映照得如同一个巨大的、精致的牢笼。而苏婉知道,属于她的审判夜,或许才刚刚开始。她必须做出选择,是吃掉那块可能含有“甜蜜毒素”的蛋糕,假装顺从,还是……赌一把,相信那个同样神秘的陆烬,寻找反击的机会?
她拿起蛋糕,走到垃圾桶边,停顿了几秒,然后,手腕一翻,将那块精致的甜点,连同那个漂亮的纸袋,一起扔了进去。
有些东西,再甜蜜,也是不能碰的。而有些路,再危险,也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