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屿那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如同玻璃碎片刮过病房的每一个角落。他枯瘦的身体在病床上剧烈地弹动了一下,随即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瘫软下去,双目圆睁,瞳孔涣散,只剩下胸腔不规律地、微弱地起伏,仿佛刚才那声尖叫耗尽了他最后的生命力,将他推入了一种比昏迷更深的、意识彻底瓦解的虚无状态。
这突如其来的、极具冲击力的崩溃,让病房内本就紧绷的空气彻底凝固了。
门口值守的两名便衣警察脸色骤变,其中一人立刻按住耳麦低声急促汇报,另一人则警惕地扫视病房内外,手不自觉按在了腰后的装备上。职业本能告诉他们,这种非正常的、群体性的情绪失控,背后往往隐藏着更复杂的危机。
苏婉站在林默床边,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陈屿的崩溃不在她的计算之内。这不再是简单的生理干扰,而是精神层面的链式崩塌!林默无意识散发出的波动,竟然能直接击穿深度抑郁患者最后的心理防线,引发如此彻底的解离性反应?这远超“毒素干扰”或“生理共鸣”的范畴,触及了她知识盲区中那片令人不安的灰色地带——意识与意识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超越物理距离的、危险的“传染”途径?而林默,就是那个“零号病人”?
她猛地转头,目光如鹰隼般锁定林默。监护仪上,林默的脑电波图谱在陈屿尖叫的瞬间,出现了一个尖锐的、短暂的峰值,随后迅速回落,但基线似乎比之前抬高了微不可察的一线。仿佛陈屿的崩溃,像一记重锤,无意中敲打了林默某个沉睡的神经枢纽,让他的潜意识活动变得更加活跃,也更加……不稳定。
风险指数正在飙升。 苏婉快速评估着。陈屿的状况势必引来更多医疗关注和更深层次的检查,这会增加她掩盖真相的难度。而林默这种不可控的“影响力扩散”,更意味着她试图打造的“隔离囚笼”可能根本关不住这头苏醒的怪兽。
“医生!快叫医生!”门口的警察朝着走廊喊道,脚步声再次杂乱起来。
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采取行动,不是转移,而是更彻底的“封锁”和“压制”。
苏婉迅速从随身携带的金属密码箱中取出一支预先准备好的、标签模糊的无色注射剂。她背对着门口,用身体挡住警察可能的视线,动作精准而迅速地将针头刺入林默手臂的输液管接口,推动活塞。
这不是致命的毒药,而是一种强效的神经镇静剂和记忆干扰剂的复合制剂,是她为自己“作品”准备的终极保险之一。它能强力抑制大脑皮层活跃度,制造深度镇静状态,并干扰短期记忆的形成。她要的不是林默死,而是让他重新“安静”下来,变得“可控”,并尽可能抹去苏醒后这段混乱时期的记忆痕迹。
药液缓缓推入。苏婉紧紧盯着林默的脸和监护仪屏幕。
几秒钟后,林默原本微蹙的眉头逐渐舒展,急促的呼吸变得缓慢而深沉,身体那些细微的、不受控制的颤抖也平息下来。他仿佛被拖入了一个更深、更无法挣脱的睡梦深渊。监护仪上活跃的脑电波也迅速平复,恢复到一种被药物强行压制出的、近乎直线的平稳。
苏婉暗暗松了口气,但眼神依旧凝重。药物的效果是暂时的,而且这种强行压制,可能会带来不可预料的副作用。但眼下,这是唯一能控制局面的方法。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主治医生陈老和两名护士急匆匆地赶了进来,直奔失控后瘫软的陈屿。
“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陈老一边检查陈屿的瞳孔和生命体征,一边厉声问道,语气中带着困惑与恼怒。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病床上似乎“睡得更沉”的林默,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学术好奇与隐隐不安的光芒。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陈屿的病况,这种突然的、彻底的崩溃,绝非寻常。
“不清楚,突然就尖叫起来,然后就成这样了。”警察解释道。
陈老指挥护士给陈屿注射镇静剂,进行紧急处理。忙碌中,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林默,这一次,停留的时间更长了些。苏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瞥,心中警铃大作。陈老不是周屿,也不是杨教授,他是真正的医学专家,他的怀疑,更具威胁。
“苏女士,”陈老处理完陈屿,转向苏婉,语气严肃,“林先生刚才有没有什么异常反应?”
苏婉立刻换上忧虑而疲惫的神情:“陈医生,林默他一直昏睡着,刚才外面很吵,他好像有点不安,但很快就又平静下来了。我……我很担心他,会不会是之前的毒素还有残留,影响到了神经?”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毒素残留”,试图将陈屿的崩溃与林默的“病情”进行切割,并暗示林默也是受害者。
陈老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他看了看生命体征被药物强行压平的林默,又看了看旁边意识丧失的陈屿,眉头紧锁。作为一名资深医生,他相信数据和观察,但眼前的现象,挑战了他固有的医学认知。两个重症病人几乎同时出现极端反应,这真的是巧合吗?
“需要给林先生也做一个更深入的脑部功能和神经递质水平的全面检查。”陈老最终说道,语气不容置疑,“我怀疑他们的情况可能存在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关联性。”
苏婉的心沉了下去。全面检查?这意味着更多的仪器,更专业的分析,暴露的风险呈几何级数增长。
“一切听您安排,陈医生。”她表面上顺从地点头,心中却已飞速盘算着如何干扰或拖延检查进程。
病房内暂时恢复了秩序,但一种更深层次的不安,如同蔓延的病毒,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警察更加警惕,护士动作更加小心翼翼,陈老陷入沉思,而苏婉,则像一只守护着致命秘密的母豹,瞳孔深处闪烁着冰冷而决绝的光芒。
走廊尽头,隔离观察室里,被双重镇静剂压制的小满,在深度的药物睡眠中,身体却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角渗出一行冰冷的泪水。她仿佛在梦中,感应到了那股将她视为“噪音”而强行镇压下去的、冰冷的意志,以及林默意识被拖入深渊前那一丝微弱的挣扎。
而城市另一端,公寓内的林小雨,猛地从浅眠中惊醒,心脏狂跳不止。她茫然地坐起身,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一种莫名的心悸和失落感攥紧了她,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刚刚被强行掐灭了。
林默这盏刚刚摇曳起微弱火苗的灯,被苏婉用最直接的方式,暂时捂住了光芒。但围城的疯蚁并未散去,它们只是暂时失去了明确的目标,在黑暗中更加焦躁地徘徊着。而囚笼之内,被强行压制的火焰,正在积蓄着下一次爆发时,可能更加汹涌的能量。
共振的裂痕已然出现,崩塌,或许只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