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灯被调到了最暗,只留下林默床头监护仪屏幕那点幽绿的光,映得他脸颊的轮廓模糊不清。空气里有消毒水、药物,还有一种……类似于金属长时间摩擦后产生的、极细微的腥锈气。寂静不是平的,它带着重量,压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小满趴在床边,下巴抵着交叠的手臂。她没睡着,眼皮每隔几秒钟就颤动一下,视线黏在林默搭在床边的那只手上。那只手苍白,静脉在皮肤下显出微蓝的蛛网。她看着看着,会突然伸出手指,极轻、极快地触碰一下他的腕骨,感受到皮肤下那微弱到几乎停滞的脉搏跳动后,指尖便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攥成拳。过了一会儿,又重复这个动作。周而复始,像一种固执的确认仪式。
护士小刘推着静音的药车进来,车轮在地板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她本该先去看隔壁床那个几乎成了背景布的陈屿,但她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滑向林默这边。她在离床尾一步远的地方站定,没去看仪器,也没记录,只是看着林默沉睡的脸。看了足有一分钟,她的呼吸渐渐和监护仪那规律的滴答声同步了。然后,她像是突然惊醒,猛地转身,动作有些慌乱地开始检查陈屿的输液管,指尖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屿躺在那儿,像一具被抽空了填充物的玩偶。但若仔细看,会发现他原本死死攥着床单边缘、指节发白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些许,五指无力地摊开。他的眼皮不是完全闭合的,留着一丝极细的缝,眼珠在下面长时间地静止,偶尔,会极其缓慢地转动一下,方向似乎是朝着林默那边。那眼神里空无一物,却又像盛满了某种粘稠的、无法言说的东西。
值班医生陈老推门进来例行巡查。他先走到陈屿床边,看了看数据,又俯身用手电筒照了照他的瞳孔。直起身时,他的目光扫过林默,停顿了两秒。然后,他走到监护仪前,不是看屏幕,而是伸出食指,用指腹轻轻触摸了一下屏幕边缘,仿佛在感受某种温度或振动。他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很快又松开,转身快步离开了病房,白大褂的下摆带起一阵微弱的风。
窗外,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树林的轮廓模糊不清。靠近康复中心后院围墙的阴影里,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动了动,调整了一下挂在胸前的设备角度,镜头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微光,对准了楼上那扇亮着幽绿光点的窗户。身影的呼吸很轻,几乎听不见。
更远的公路拐角,一辆熄了火的黑车静静停着。车窗降下一条缝,一只夹着烟的手伸出来,烟灰积了长长一截,却忘了弹。烟头的红光在黑暗里一明一灭,像一只疲惫的眼睛。
病房内,小满又一次伸出手指,想去碰林默的手腕。这一次,她的指尖刚触到那冰凉的皮肤,林默搁在床边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小满的动作瞬间僵住,呼吸屏住。她死死盯着那只手,眼睛一眨不眨。
几秒后,那根食指,又微微动了一下,幅度比刚才更明显一点,像是在无意识地勾挠着什么。
小满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卡在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哽咽声。她抬起头,看向林默的脸。他的眉头似乎比刚才蹙得更紧了一些,眼睫也在轻微地颤动,仿佛在极力对抗一个沉重的梦境。
她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只是维持着那个半起身的别扭姿势,像一尊突然被定格的雕像,只有胸口在剧烈地起伏。
窗外,树林阴影里的那个身影,通过耳机接收着指令,调整着设备的焦距。公路边,黑车里的那点红光,被迅速摁灭在烟灰缸里,车窗无声地升了上去。
病房里,监护仪那规律的滴答声,第一次,听起来不再那么平稳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