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押室的铁门合拢后,苏婉没有立刻瘫软。她像一株被突然抽离支撑的藤蔓,背部紧贴着冰冷的金属门板,缓缓滑坐在地。粗糙的漆面摩擦着单薄的衣料,传来细微的刺痛。她没有理会,只是将脸深深埋进蜷起的膝盖,呼吸间全是尘土和消毒水混合的涩味。
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是法庭喧嚣的余震,更是林小雨那句“用针扎我”在她颅内反复穿刺的回音。针扎?黑屋?这些凭空捏造的细节,恶毒得如此具体,像淬了毒的冰棱,不仅想要冻结她的出路,更要将她钉死在虐待狂的耻辱柱上。愤怒像岩浆一样在胸腔翻滚,却找不到喷发的出口,只能灼烧着她自己。
但比愤怒更深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本能的恐惧。那张纸条。法官骤变的脸色,陈律师瞬间失去血色的脸。那绝不仅仅是林小雨的疯话能引起的反应。有什么东西,在法庭之外,正在失控地崩塌。而那个崩塌的中心,极有可能就是医院里那个无声无息的人。
林默。
想到这个名字,胃部一阵剧烈的抽搐。她不是担心他的生死,至少不完全是。她恐惧的是失去。失去她倾注了无数心血、几乎重塑其存在的“作品”,失去她对抗虚无世界的唯一支点,失去那个被她剥离了所有杂质、只剩下纯粹“反应”的空白容器。如果容器碎了,她所有的实验、所有的控制、所有证明自身存在意义的努力,都将化为乌有。这种可能性带来的虚空,比任何法律制裁都更让她战栗。
她抬起头,环顾这间四壁空空的囚室。这里没有镜子,但她能想象自己此刻的样子——头发散乱,眼神因为极度紧张而显得空洞,嘴角或许还残留着法庭上未能完全收敛的、因被诬陷而扭曲的弧度。她抬起手,用指尖狠狠按压着太阳穴,试图用物理的痛感压制精神的混乱。必须冷静。陈律师的策略是坐实林小雨的疯癫。可如果林小雨的疯癫是伪装的,如果她比自己更清醒、更恶毒呢?如果医院那边的消息,是比疯癫指控更致命的打击呢?
未知像浓稠的墨汁,渗透进每一寸思绪。她听到隔壁传来极其轻微的、类似指甲刮擦墙面的声音,一下,又一下,规律得令人心烦意乱。是林小雨吗?她在做什么?这种无法掌控、无法预测的感觉,几乎要逼疯她。
另一间休息室里,林小雨站在镜子前,动作缓慢地整理着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镜中的影像苍白、精致,像一尊易碎的瓷偶,唯有那双眼睛,深处跳动着幽暗的、近乎愉悦的火苗。
苏婉当时的震惊和愤怒,她尽收眼底。那表情比她预想的还要精彩。恐惧的种子已经种下,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它在黑暗中生根发芽,最终撑破苏婉精心构筑的所有防线。但那张纸条……像一块意外的石子,投进了她平静的复仇之湖。
她走到桌边,没有碰那杯水,而是从裙子的暗袋里摸出一枚小小的、边缘锋利的金属发卡。她用指尖捏着发卡,在木质桌面上轻轻划动,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这声音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医院。林默。如果……如果他真的不行了。这个念头掠过心头,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随即被一种更巨大的、黑暗的解脱感所覆盖。如果林默消失了,那么她和苏婉之间最后的那根扭曲的纽带,也就彻底断裂了。苏婉将失去她赖以生存的“意义”,而她,林小雨,也将从这场无休止的、围绕着“他”的争夺战中彻底解脱。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终局。不是谁赢谁输,而是连同棋盘一起,彻底焚毁。
她用发卡的尖端,轻轻刺了一下自己的指尖。细微的痛感传来,像一个小小的锚点,将她锚定在当下这个充满不确定的时刻。她需要知道纸条的内容。那将决定她下一步,是继续扮演可怜的疯子,还是……掀翻整张桌子。
医院重症监护楼层,混乱已经达到了顶点。
尽管增派的保安和赶来的警察勉强守住了病房门口的最后防线,但走廊里挤满了人,空气污浊不堪,喊叫声、推搡声、相机马达的嗡鸣声混合成一种近乎狂暴的音浪,不断冲击着病房的单薄墙壁。
小满背靠着门,能清晰地感觉到门板传来的、如同心跳般咚咚的撞击震动。她的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皮肤上,呼吸急促。护士长挤过来,对着她耳朵喊:“院方顶不住压力了!可能在考虑强制清场,或者……或者真的转移病人!”
“不能转移!”小满猛地扭头,眼睛因为充血而发红,“他现在经不起任何折腾!你去告诉他们,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
她再次转身冲进病房,反锁上门。外面的喧嚣被隔绝成模糊的背景噪音。她扑到床边,监护仪上的数字让她心头一紧——心率78,波形紊乱加剧,血氧饱和度跌到了93%!林默的呼吸明显变得浅快,额头的冷汗更多了,甚至浸湿了枕套的一角。
“医生!医生怎么还没来!”她对着通话器近乎尖叫。
她握住林默的手,那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她俯下身,不再低语,而是用额头抵住他冰凉的前额,闭上眼睛,仿佛想通过这唯一的接触,将自己的生命力强行灌注进去。“看着我……”她无声地祈求,“求你……看着我……”
就在她全神贯注的瞬间,监护仪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不同于规律滴答的警报音!屏幕上的心率曲线,猛地向上窜起一个尖锐的峰值,瞬间突破了90,紧接着又迅速回落,伴随着一阵短暂的心律不齐!
小满的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她死死盯着屏幕,不敢眨眼。是好转的挣扎?还是崩溃的前兆?
门外,警察似乎开始采取更强硬的措施,呵斥声和骚动声陡然升高。门板的震动更加剧烈。
病房内,一场生死拉锯战在寂静中白热化;病房外,秩序的堤坝正在崩塌。而连接这两个世界的秘密,像一颗滴答作响的炸弹,引线正在未知的黑暗中,悄然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