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一个牛皮纸档案袋被秘密送至陈律师的办公室。袋口封着红色的火漆印章,印着那家私立精神卫生中心的徽记。陈律师用裁纸刀小心地划开封口,取出了那份杜医生出具的正式精神评估报告。
报告很厚,打印在带有水印的专业纸张上。前面是冗长的个人信息和评估过程描述,中间是各种标准化量表的分数图表和数据分析,最后是结论部分。陈律师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目光锁定在几行加粗的关键结论上:
“……被评估者林小雨女士,目前临床表现符合边缘型人格障碍(F60.3) 的诊断标准,伴有显着的偏执型人格特征(F60.0) 及分离性症状。其认知功能及现实检验能力在应激状态下存在明显损害,情感调节能力严重缺失,冲动控制能力薄弱。上述精神障碍可能对其行为的目的性、计划性及后果认知产生实质性影响……”
陈律师的指尖轻轻敲击着这几行字,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这份报告的措辞非常专业且谨慎,既明确了诊断,又使用了“可能产生影响”这样的留有余地的表述,既提供了强有力的辩护依据,又避免了绝对化的风险,堪称完美。它像一把精心锻造的钥匙,即将尝试开启上诉法庭那扇沉重的大门。
他立刻拨通了苏婉的电话,言简意赅:“报告收到了,结论有利。下一步,我需要尽快再见林小雨,敲定最终证词。时间定在明晚八点,老地方。”
“明白。”苏婉的回答依旧简短。
挂断电话后,陈律师并没有立刻开始起草上诉状。他拿起报告,再次仔细研读起来,特别是关于林小雨“被害妄想”和“关系妄想”的具体描述部分。报告中提到,林小雨坚信苏婉通过控制环境(如水流声、光线角度)对她进行持续的精神折磨,并认为自己对林默负有某种“拯救使命”,这种使命感和被迫害感交织,导致其行为极端化。陈律师用笔在这几段下面划了线,这些细节,将是构建林小雨法庭陈述的核心素材,需要被她“亲身”讲述出来,才能具有说服力。
就在陈律师为上诉精心布局的同时,医院病房里,正发生着一些微妙而持续的变化。
小满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她的陪伴已经成为病房环境的一部分,像阳光和空气一样自然。她带来的那盆薄荷,在窗台上长得越发青翠,散发出清新而持久的香气,渐渐驱散了房间里原本的消毒水味道。
这天下午,小满正坐在床边,轻声读着一本关于野外植物的图册。当她读到薄荷具有提神醒脑、舒缓情绪的用途时,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窗台那盆长势喜人的植物。
也就在这一刻,她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一直安静躺着的林默,他的鼻翼,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小满的心猛地一跳,立刻停止了阅读,屏住呼吸,全身的注意力都聚焦在林默脸上。她紧紧盯着他的鼻翼和紧闭的眼睑。
几秒钟后,在窗外微风送来的、若有若无的薄荷香气中,林默的鼻翼再次出现了那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翕动!这一次更加清晰,伴随着一次比平时略深一点的吸气动作。
小满激动得手指微微颤抖,但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移动位置,生怕打断这来之不易的、源自生命本能的细微反应。
她悄悄地、尽可能无声地站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摘下一片最嫩的薄荷叶。她回到床边,将叶片放在指尖轻轻捻碎,让更浓郁的清凉香气释放出来,然后缓缓地、将手指靠近林默的鼻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默的呼吸平稳,似乎没有立即反应。小满没有放弃,耐心地保持着这个姿势。
大约过了一分钟,就在小满准备将手收回时,林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紧接着,他的头部竟然极其缓慢地、微不可查地向远离叶片气味的方向偏转了一个极小极小的角度!与此同时,监测仪上显示他的呼吸频率出现了一个短暂的、轻微的加快!
这个反应持续了不到两秒,一切又恢复了原状。
但小满看得清清楚楚!那不是反射性的躲避,更像是一种对过于浓烈气味的不适感,一种有意识的、微弱的回避!这比之前无意识的生理反应更进一步,带上了极其初步的“意愿”色彩!
泪水瞬间涌上了小满的眼眶,但她努力忍住没有哭出声。她轻轻放下薄荷叶,用温毛巾擦了擦手,坐回床边,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希望。她没有将这个发现立刻告诉护士或医生,她需要更多次的观察和确认,她害怕这只是偶然,害怕希望落空。
她只是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继续用这种温和的、充满耐心的方式陪伴着他。她知道,复苏的路漫长而艰难,可能充满了反复,但每一次细微的进步,都是穿透厚重冰层的一缕阳光。
夜幕降临,城市的另一端,苏婉正驱车前往那个约定的、隐蔽的会面地点。她要去见林小雨,带着那份刚刚出炉的、将她定义为“疯子”的诊断报告副本。她们要将报告上的冷冰冰的术语,转化为法庭上声情并茂的“忏悔录”。
而医院病房里,林默在睡梦中呼吸平稳,窗台上的薄荷在月光下静静地舒展着叶片。一丝微弱的、属于生命本身的涟漪,正在寂静的深水中悄然扩散开来,与远方即将掀起的、充满算计的法律风暴,形成了无声而强烈的对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