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营帐里的篝火已燃至末段,灰烬簌簌落在青铜火盆边缘。
秦尘屈指叩了叩膝头的锦帕,七枚雷心螺便随着他的动作从袖中滑出,在草席上排成北斗状。
螺身表面的雷纹珊瑚泛着幽蓝微光,像七颗被揉碎的星子。
“龙宫祭司寝殿的螺嵌在她梳妆镜的螺钿里,鲨庭战议厅的卡在第三根蟠龙柱的鳞甲缝,鲸墟传音井的……”墨三十抱着半卷书简猫腰凑近,指节在草席上轻点,“属下特意用了药堂商队的冰珀匣,混在进贡的南海珍珠里。”他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秦尘指尖流转的都天神火雷,“只要有人提及‘雷谕’或‘重水’,吞噬祖雷胚胎就会共鸣——这是您说的,用雷听雷。”
秦尘指尖悬在最中央那枚螺上方,雷纹在掌心若隐若现。
螺身突然轻轻一颤,像是回应他的触碰。
“不是为了听秘密。”他声音低得像夜风拂过帐帘,“是为了听恐惧。”
墨三十一怔,随即垂眸。
他看见少年的影子被篝火拉得很长,在草席上与雷心螺的光斑交叠,像某种古老的占卜纹路。
子时三刻。
秦尘正运行雷诀温养识海的混沌雷球,丹田处突然传来剧烈震动,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命门。
他猛然睁眼,额角青筋暴起——吞噬祖雷胚胎正以他无法控制的频率跳动,识海刹那间被画面填满。
礁石洞的腥气先涌了进来。
潮湿的石壁上挂着贝壳,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蜷缩在角落,浑身发抖。
他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指甲缝里渗着血,可那血刚滴到地上,就被洞外的雷光照得发蓝。
“咔嚓!”
炸雷劈开夜幕,一道披着银蓝长袍的身影踏浪而来。
她的发间缀着珍珠,每走一步,脚下就绽开一朵水莲。
少年突然发出嘶哑的尖叫,扑向洞外一具焦黑的尸体——那是个中年男子,胸口还冒着青烟,面容已被雷火灼得模糊。
“雷感血脉,必生祸乱。”女子的声音像碎冰撞在珊瑚上,她抬手一指,少年父亲的尸体便“轰”地沉入海底,连一片碎布都没剩下。
她低头看向少年,眼尾的银蓝纹饰随着瞳孔收缩泛起冷光,“断不可留。”
秦尘猛地捂住心口,冷汗顺着下颌滴进衣领。
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撞在帐壁上,像擂鼓。
“原来赤鳍的恨……”他咬着牙低笑,指节捏得发白,“是真的。可他恨错了人。”
帐外的更鼓声敲过三更,秦尘刚要重新调息,帐帘突然被风卷起一角。
水魅姬的身影如雾般飘进来,鲛纱在踝间荡开涟漪,腕上的珍珠串叮当作响:“大人昨夜可还安睡?”她眼波流转,指尖勾着一卷羊皮纸,“鲨庭的眼线说,赤鳍今日要召‘诛雷盟誓’,联合西荒余烬共伐东玄——这是刚截到的盟约副本。”
秦尘接过羊皮纸时,指尖的吞噬祖雷胚胎微微发烫。
他垂眸扫过纸上歪扭的血字,余光却瞥见纸背一道极淡的水纹——那纹路蜿蜒如珊瑚枝,与玄溟龙姥前日投影时脚下的咒文如出一辙。
“你很用心。”他将纸卷随手搁在案上,目光却像钉子般钉在水魅姬的耳垂上——那里戴着一对蓝珊瑚耳坠,与雷心螺里的珊瑚片同色。
他勾了勾唇,“可惜真正的密谋,从不在纸上。”
水魅姬的笑意僵了一瞬,随即更艳:“大人说笑了,奴家不过是想为大人分忧……”
“退下吧。”秦尘打断她,抬手指向帐外,“去准备些醒酒汤,赤鳍的盟誓,总要有醉鬼来唱红脸。”
水魅姬的裙裾扫过草席时,带起一阵腥甜的香气。
秦尘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帐帘后,指尖轻轻敲了敲案上的羊皮纸——那道水纹,分明是玄溟龙姥的“影契”,用来追踪传递之物。
午时的阳光穿透帐帘,在雷心螺上投下金斑。
秦尘正用庚金白虎雷打磨一枚断剑,丹田处突然再次震动。
这次的画面更清晰:血色祭坛上,赤鳍单膝跪地,裂雷戟的尖刃正插在一个孩童的胸膛。
那孩子不过七八岁,胸前的雷纹胎记红得刺眼,鲜血顺着戟刃流进祭坛缝隙,在地面画出扭曲的雷阵。
“祭典献祭,活体引雷,清除异种……”墨三十的声音发颤,他抱着书简的手在抖,“这是古籍里的‘反雷阵’!用雷感血脉的血唤醒远古雷气,专门克制……”
“克制他自己。”秦尘的声音像淬了冰,他望着识海中那缕灰黑雷气,突然想起昨夜少年眼中的恐惧——与此刻赤鳍眼底的癫狂,竟是同一种颜色,“他怕的不是雷,是自己体内的血脉觉醒。”
深夜。
最后一枚雷心螺在秦尘掌心自燃时,他正在擦拭雷霆枪。
淡青色的火焰裹着螺壳,转眼间便化作一缕青烟,连灰烬都没留下。
帐外突然传来骚动,雷哭童的惊呼混着海浪声撞进来:“爷爷!是雷螺匠爷爷!”
秦尘掀帘而出,正见雷螺匠拄着青铜拐站在月光里。
老人的银发被海风吹得凌乱,手里捧着一枚纯白螺壳,螺身没有任何雷纹,却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他的嘴唇颤抖着,喉结动了又动,最终只是将螺壳轻轻放在秦尘掌心。
“这是……静音螺!”墨三十从后面挤过来,书简“啪”地掉在地上,“传说只有听过所有雷语的人,才能用雷纹螺的残魂淬炼!”
秦尘指尖触及螺壳的刹那,耳边响起一声幽远的叹息,像极了老船工摇着橹唱的渔歌:“孩子……有些声音,听多了会疯。”
远处海面突然翻涌,浪涛声里混着细碎的呜咽,像是无数被雷火吞噬的亡魂在低语。
秦尘望着雷螺匠浑浊的眼睛,那里映着他手中的静音螺,泛着温暖的光。
他将螺壳贴身收好,轻声道:“可我必须听……直到所有人都不再需要躲藏。”
雷螺匠笑了,他指了指东方的海平面,又比划了个“祭”字。
秦尘顺着他的手势望去,见海天交界处浮起一抹鱼肚白——海皇祭典的日子,近了。
次日清晨,鲨庭的战旗已插遍珊瑚礁。
赤鳍站在新筑的高台上,裂雷戟的尖刃挑着一面绣满雷纹的黑旗,旗角被海风卷起,露出里面刺目的“诛”字。
他望着远处渐次靠岸的西荒战船,喉结滚动着发出低吼:“雷谕?重水?等我血洗东玄那天,所有与雷有关的东西……都得给我跪下!”
而此刻的秦尘正站在营帐外,望着东方泛起的朝霞。
他掌心的静音螺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