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望星楼附近一条僻静的街巷停下。
萧璟与云皎皎一行人下车，扮作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与女眷，缓步向那巍峨的楼阁走去。
越靠近望星楼，云皎皎袖中龟甲的灼热感就越发明显，如同被投入炭火之中。
她强忍着不适，凝神感知周围的气机。
望星楼本身建在一处地脉节点之上，本该是气场清灵、汇聚天地精华之所。
然而此刻，云皎皎却感觉到一股极其隐晦、却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阴寒煞气，缠绕在楼基深处，与地脉灵气诡异地交织在一起。
仿佛一条毒蛇盘踞在灵泉之畔，不断吐信，污染着水源。
这股煞气与城西枯井同源，但更为隐蔽，也更……“精致”，像是被某种力量刻意引导、束缚在此处，缓慢而持续地侵蚀着地脉。
“如何？”萧璟的声音在耳边低声响起。
他虽无法像云皎皎那般直接感知，却能察觉到她瞬间绷紧的身体和凝重的神色。
云皎皎微微蹙眉，以两人听到的声音回道：
“楼基深处有阴煞缠绕地脉，与城西同源，但被某种方式约束着，更像是一个……长期投放的毒囊，缓慢释放。”
“对方手段很高明，若非刻意探查，极难发现。”
萧璟眼神一凛，目光扫过那看似平静祥和的望星楼，眸底寒光骤现。
他们在楼下几层随意走动，云皎皎借着观赏壁画、抚摸廊柱的机会，进一步确认了自己的感知。
那煞气的核心，似乎指向地下深处，恐怕正是被列为禁地的密室所在。
“顶层和地下是关键，但守卫森严，我们暂时无法靠近。”云皎皎低语。
“无妨，既已确认，便有了方向。”萧璟神色不变，“先回去。”
探查完毕，一行人并未久留，很快便乘车返回王府。
回程路上，云皎皎心中盘算着如何将那张歪打正着的安神符给萧璟用上。
直接送？好像有点突兀。偷偷放他枕头下？似乎更奇怪……
直到晚膳后，萧璟照例去书房处理公务，云皎皎才寻了个机会，带着小蛮和阿蔓，以送新调的安神茶为由。
这次她严格控制了分量和火候，味道正常了许多，进了书房。
将茶盏放在萧璟手边后，云皎皎状似无意地整理了一下旁边小榻上用来小憩的软枕和薄毯。
趁萧璟低头看公文没注意，飞快地将那张折成三角的、朱砂有些模糊的安神符塞进了枕套的角落里。
“王爷公务繁忙，也需注意歇息。”云皎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萧璟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略显紧张的脸上停留一瞬，淡淡“嗯”了一声。
云皎皎不敢多留，连忙带着两个丫头退了出去。
是夜，万籁俱寂。
萧璟处理完手头事务，揉了揉眉心，准备歇息。
他习惯性地走到小榻边，和衣躺下。
几乎是脑袋沾到枕头的瞬间，一股如同春日溪流般温和宁静的气息便将他缓缓包裹。
这股气息与他白日里在云皎皎身边感受到的如出一辙，却更为集中、清晰。
多年来因战场厮杀、朝堂倾轧以及体内莫名诅咒而紧绷的神经，在这股气息的浸润下，竟奇迹般地松弛下来。
脑海中那些挥之不去的血腥画面、算计谋略，如同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去，变得模糊而遥远。
一股深沉的、久违的困意席卷而来，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这异常的安宁从何而来，便沉沉睡去。
这一夜，他睡得格外深沉。
没有噩梦纠缠，没有半夜惊醒，甚至连窗外偶尔响起的更梆声都未能打扰他分毫。
直到天光微亮，生物钟让他自然醒来。
萧璟睁开眼，有一瞬间的恍惚。
窗外透进的晨曦柔和而明亮，他感觉周身松快，头脑清明，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这种一觉到天亮、醒来神清气爽的感觉，对他而言已是多年未曾有过的奢侈。
他坐起身，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那个枕头上。
昨夜那奇异的安宁感……他伸手探入枕套，指尖触到了一个硬硬的、纸质的三角。
他将它取出，摊在掌心。
正是那张笔画歪扭、朱砂洇开的所谓“安神符”。
在晨光下，符纸上那模糊的符文似乎流转着极其微弱的、肉眼难辨的温润光泽。
萧璟眸色深沉，指尖轻轻摩挲着粗糙的纸面。
所以，昨夜那异常的安眠，并非错觉，而是源于此物？源于……她？
他想起她昨日在马车里似乎一直在摆弄什么，想起她送茶时那掩饰不住的紧张，想起她悄悄整理枕头的小动作……
所以，这味道古怪却有效的茶，这笔画难看却灵验的符……都是她的手笔？
萧璟沉默地看着掌心的符纸，冷峻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那双深邃的眸中，有什么东西，似乎悄然融化了一丝。
用早膳时，连小蛮都看出了不同。
“王爷，您今天气色真好！”
她一边布菜，一边忍不住小声对云皎皎说，“看着都没那么吓人了！”
云皎皎偷偷抬眼看向萧璟，见他确实眉宇舒展，眼底常年萦绕的淡淡青黑也消退了不少，心中顿时涌起巨大的成就感。
她的符，真的有用！
萧璟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眸看她。
云皎皎立刻低下头，假装专心喝粥，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这时，清风前来禀报：“王爷，王妃，监视望星楼的人回报。”
“昨夜子时前后，有一辆马车曾在楼外停留片刻。”
“车上下来一人，身形与之前番僧描述的‘圣教’中层联络人有些相似，但未能确认。”
“对方十分警惕，我们的人不敢跟太近，只看到他最后消失在城南方向。”
又是城南！云皎皎与萧璟对视一眼。
护国寺就在城南，而林嫣然生前最后接触的外人。
除了那番僧，似乎也与护国寺的某个知客僧有过往来，这是谢流云昨日晚些时候，打探到的模糊消息。
所有的线索，似乎再次隐隐指向了城南，指向了那座香火鼎盛的皇家寺院。
萧璟放下筷子，语气冷然：“准备一下，今日，去护国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