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香御墨,研好了。”
老掌柜研开的不是墨。
是一个文人压抑了一辈子的梦与血。
季长风立于案前,双目微阖。
脑海中,是文彦喷出的那口心头血,是萧天佑跪地时的泣血哀求。
他睁眼,提笔,蘸墨。
笔锋落下,先将文彦的《民生论》与那首绝命诗,一字不差地誊抄于纸上。
字字沉雄,笔笔千钧。
他要让这天地看看,他今日所为,非为私名,只为那两个少年,续上一口不屈之气!
斩仙台上,文曲星君看着镜中熟悉的字句,眼眶瞬间湿润。
那是他的心血,是他坚守的道。
就在季长风准备落笔,写下自己那篇檄文的瞬间——
“砰!!!”
翰墨斋的门板,被一股巨力从外粗暴地踹开!
“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妖言惑众,煽动乱党!”
数十名手持水火棍的官差涌入,为首一人,身着四品官服,面容狭长。
秦相心腹,国子监祭酒——李中贤!
他刚得线报,便立刻带人前来,目的只有一个。
将这刚刚燃起的火苗,用最残忍的方式,一脚踩灭!
翰墨斋内的士子们一阵骚动,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李中贤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季长风身上。
“你,就是那个写反文的狂徒?”
“哼,什么‘笔为王法’?在本官面前,你的笔,连一根烧火棍都不如!”
他踱步上前,眼神轻蔑地瞥过案上的澄心堂纸。
“啧,好纸,好墨。”
“可惜,马上就要被罪人的血给污了。”
“来人!”
他猛地一挥手,眼中杀意毫不掩饰。
“将此逆贼拿下,押入大理寺天牢!本官要亲自用刑,让他尝尝,什么是真正的‘法’!”
“慢着!”
郭老掌柜挺身而出怒喝:“李大人!此地乃翰墨斋,文人雅集之地,不是你的大理寺!”
“老东西,滚开!”
李中贤一脚踹在年迈的郭掌柜小腹,将他踹翻在地。
“本官奉秦相之命,清缴逆党!谁敢阻拦,一并论处!”
官差们如同饿狼扑向羔羊。
然而,季长风却在此时,发出了一声轻笑。
“李大人,何必如此心急?”
他弯下腰,先是掸去老人衣袍上的脚印,再将他稳稳扶起。
随即,他转身,平静地直视着李中贤。
“你不是说我的笔,不如烧火棍吗?”
“你不是说,我妖言惑众吗?”
“好!”
“我季长风,今日就在此地,当着你的面,当着这满城读书人的面,写一篇檄文!”
“我不要这澄心堂纸,也不要这龙香御墨!”
“就用最劣等的草纸!”
“就用最粗疏的木炭!”
“若我写完,在场但凡有一人,认为我是在妖言惑众,空洞叫骂,不用你动手,我自断手脚,随你处置!”
“若我写完,能说出大家心中不敢言之语,能换回这天地间一丝公道……”
他的目光化作利剑,直刺李中贤!
“我便要你,李大人,当着天下人的面,承认你口中的‘法’,不过是权奸手中祸乱朝纲的刀!”
“承认你打压的,不是逆贼,而是天下读书人的脊梁!”
“你!”
“敢!”
“不!”
“敢!”
“赌?!”
轰——!!!
人群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番话震得脑中一片空白!
疯了!
这个书生彻底疯了!
他要当着国子监祭酒的面,公开向当朝宰相宣战!
李中贤的脸皮剧烈抽搐,从铁青变为酱紫。
他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之人!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竟敢如此挑衅!
“好!好!好!”他气到发笑,指着季长风,对所有人嘶吼,“大家都听见了!这是他自己找死!本官今日就成全你!看你这支笔,如何翻天!”
“来人!给他拿纸!拿炭!”
一张粗糙泛黄的草纸,被狠狠摔在地上。
季长风看俯身,拾起一截断裂的木炭。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数千双眼睛,汇聚于此,看着那个青衫落魄的身影。
他没有跪,也没有坐。
就那么站着。
以地为案,以身为架!
木炭划过草纸,发出“沙沙”的声响,一行狂狷霸道的大字,跃然纸上——
《问天道疏》!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朱门酒肉,路有冻骨!此为何理?”
问君王!
问天道!
围观的士子们,从最初的惊愕,到渐渐屏住了呼吸。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们心口最柔软、也最不甘的地方!
李中贤的脸色,从讥讽,到阴沉,再到一丝无法抑制的惊骇!
季长风笔锋一转,炭色浓重到化不开。
“今有学子,为民请命,反成逆贼!”
“今有权奸,祸乱朝纲,竟为栋梁!”
“若天道无眼,我辈读书人,便是天眼!”
“若王法不公,我辈手中笔,即为王法!”
写到此处,他手中的木炭“咔”的一声,碎了。
全场响起一片惋惜的抽气声,所有人都觉得,那股气,断了。
李中贤脸上终于挤出一丝狰狞的笑意:“写啊!怎么不写了?你的‘王法’断了?”
然而,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
在数千道目光的注视下。
季长风抬起右手。
毫不犹豫地,一口咬破了自己的食指!
鲜血,瞬间涌出。
他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那张粗糙的草纸上,写下了最后一句!
那血字,触目惊心,仿佛在纸上燃烧!
“今日布此文,不为苟活,只为一问——”
他猛地抬起头,沾着血的手指,遥遥指向皇宫的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嘶吼:
“朗朗乾坤,公道何在!!!”
“轰——!!!”
当最后一个血字落下,一股无形的浩然之气,冲天而起!
死寂。
长达三息的死寂。
而后。
人群中,一个年轻的士子,双目赤红,泪流满面,用嘶哑的喉咙,跟着吼了出来:
“公道何在!!!”
“公道何在!!!”
一声,两声,百声,千声!
被压抑了千年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若天道无眼,我辈读书人,便是天眼!”
“若王法不公,我辈手中笔,即为王法!”
成百上千的读书人,从翰墨斋内,从朱雀大街的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
他们自发地围成一圈,将季长风和他那篇血写的檄文,死死护在中央!
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组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长城!
他们看着李中贤和他那些面如土色的官差,眼神中不再有畏惧,只有被点燃的,熊熊烈火!
“李大人!你现在,还敢说他是逆贼吗?!”
“你要抓他,便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我等皆是同党!有种,你将我们全都抓了!”
李中贤彻底懵了。
他看着眼前这群疯狂的读书人,其中不乏高官子弟,他知道,他捅了天大的马蜂窝!
他若敢下令镇压,明日,都不用等皇帝降罪,那些朝堂上的政敌就能把他生吞活剥了!
他怕了。
在那个以血写下“公道何在”的书生面前,在他引燃的这漫天人心烈火面前,他引以为傲的权势和法度,脆弱得像一张纸。
“我们……走!”
李中贤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带着官差,在千夫所指中,狼狈不堪地逃离了现场。
赢了。
看着反派落荒而逃的背影,人群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季长风站在人群中央,扶着那篇血迹未干的檄文,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赢了这一战,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郭老掌柜老泪纵横地冲过来,捧起那篇檄文,如同捧着神谕。
“先生!我翰墨斋,今日便将此文,拓印十万份!我要让这血写的公道,贴满大晟王朝的每一寸土地!”
斩仙台上,孙悟空兴奋得抓耳挠腮。
“痛快!痛快!这书生,比俺老孙当年大闹天宫还痛快!”
“俺老孙是打上凌霄宝殿,他是直接在天下人心头,开了一扇天门!”
杨戬的三尖两刃刀嗡嗡作响,天眼之中神光璀璨。
“他不是在放火,也不是在铸剑。”
“他以风骨为引,以人心为炉,以自身精血为祭……”
“他是在为这人间,重塑法理!”
轮回镜中,汴京城因这一篇血色檄文而彻底沸腾。
而在那座巍峨皇宫的一角,一个苍老的身影,穿着早已蒙尘的獬豸官服,终于走到了那面数十年未曾响起的巨鼓之前。
老御史王谏,抬起枯瘦却有力的手臂,握住了那根千斤重的鼓槌。
他回望了一眼满城沸腾的人心,浑浊的老眼中,映出了季长风以血书写的四个字——
公道何在。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一生的忠骨与悲愤,狠狠撞向了那面,代表着天子耳目,代表着人间最后公理的……
登闻鼓!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