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昌货栈”为期十日的订单,像一阵突如其来的疾风,卷来了可观的收入,也留下了满地疑云。钱管事那句“半月后再谈”的约定,像一块悬在半空的石头,让沈家小院在短暂的狂喜后,重新陷入了某种微妙的等待与揣测之中。
周氏将赚来的银子数了又数,用红布包好,藏进箱底最深处,脸上却带着一丝不安:“他爹,阿辞,这钱赚得……我这心里咋还是七上八下的?那钱管事,看着笑眯眯的,可总觉得……不透亮。”
沈厚德蹲在门槛上磨着砍骨刀,刀刃在磨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闷声道:“管他透亮不透亮!咱们货真价实,银货两讫,有啥好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话虽如此,但他磨刀的力道,却比平时重了几分。
沈清辞没有参与父母的讨论,她正在仔细清洗和整理这十天高强度使用后的灶台和厨具。氤氲的水汽中,她的眉头微蹙。这十天的经历,让她更加确信,“隆昌货栈”绝非单纯的商业合作。对方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压力测试,试探他们的产能、品控、以及最重要的——底线。
“娘,别想那么多了。”沈清辞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语气平静,“钱赚到手是真的。至于半月后,来不来是他们的事,接不接是咱们的事。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咱们自己的日子过踏实了。”
她的话像定心丸,周氏叹了口气:“也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该干啥干啥。”
铺子重新恢复了往常的节奏。少了“隆昌”的大订单,虽然收入锐减,但一家人反而觉得轻松自在许多。周氏有空琢磨着给家人改善伙食,沈厚德也能抽空打理一下后院新辟的一小块菜地,沈清辞则终于有时间静下心来,继续研究她的药膳。
这天,她正在翻看之前向李老先生请教时记下的笔记,目光停留在“土茯苓”这一味药材上。笔记上写着:土茯苓,性平,味甘淡,能解毒,除湿热,利关节。她想起前几日张婶抱怨说家里老头子关节疼,春天湿气重,更是难受。
“或许……可以试试做一款祛湿健骨的汤羹?”沈清辞心思活络起来。她取来一些土茯苓片,又配了薏米、赤小豆和几片陈皮,打算用猪骨熬一锅祛湿汤。这汤不算卤味,更像是药膳汤品,可以作为铺子的补充,卖给有需要的客人。
她正小心地控制着火候,观察着汤色的变化,院门被轻轻敲响了。来的是阿福,这次他脸上没有往常的笑意,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沈姑娘。”阿福拱手一礼,声音压得较低。
“阿福哥?”沈清辞心里咯噔一下,放下汤勺迎上前,“可是陆公子有何吩咐?”
周氏和沈厚德也闻声从屋里出来,脸上带着关切。
阿福看了看他们,低声道:“少爷让我来传个话。话不多,但请姑娘务必留心。”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少爷说,近日镇外水源似有异动,上游或有纷扰。请姑娘家日常用水,务必煮沸再用,于食材清洗,尤需谨慎。另外……”他目光扫过灶上咕嘟冒泡的汤锅,“姑娘近日若研制新方,涉及水产河鲜之类,或需暂缓。”
水源有异动?上游有纷扰?
这话如同惊雷,在沈清辞耳边炸响!她瞬间联想到了之前张婶抱怨河水浑浊,以及自己想去河边查看的念头!陆景珩绝不会无的放矢,他这是在发出明确的警示!
“阿福哥,这……这话从何说起?”周氏吓得脸都白了,声音发颤,“河水……河水咋了?不能吃了?”
沈厚德也急了:“是啊阿福哥,这可不是小事!全镇人都喝那河里的水啊!”
阿福摇摇头,神色严肃:“详情少爷未明说,只让务必传到此话。少爷还让提醒姑娘,‘树欲静而风不止’,近日镇上恐有波澜,望姑娘一家谨守门户,静观其变。”他说完,像来时一样,匆匆告辞了。
送走阿福,小院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周氏腿一软,瘫坐在凳子上,喃喃道:“河水……河水不能吃了?这……这可咋活啊……”
沈厚德焦躁地踱步:“上游?上游不是赵家庄吗?能出啥事?难道是……有人投毒?”他说出最后两个字,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沈清辞的心也沉到了谷底。水源!这是比任何商业竞争都更致命的问题!如果河水真被污染,影响的将是整个清河镇!对方的手段,竟然狠毒到了这个地步?还是说,上游真的发生了他们不知道的变故?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陆景珩的消息来源肯定可靠,但信息模糊。“似有异动”、“或有纷扰”,说明情况可能还在发展中,或者对方行动非常隐蔽。他特意点出“水产河鲜”和“新方”,是在提醒她,有人可能会从食材源头做文章,污蔑她家的药膳用了不洁原料!
“爹,娘,先别慌!”沈清辞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陆公子只是提醒,未必就到了最坏的地步。咱们照做就是!从今天起,家里所有喝的水、做饭洗菜的水,全部用后院井里的水!井水深,相对安全。实在要用河水,也必须烧滚放凉再用!”
她当机立断,对父母说:“娘,您现在就去告诉陈婶和常来往的几家近邻,就说……就说最近天气回暖,怕河水有微生物,建议大家用水都烧开,尤其是给孩子喝的水!别说陆公子的事,就说是咱们自己觉得小心点好。”
“哎!哎!我这就去!”周氏连忙起身。
“爹,”沈清辞又转向父亲,“您去一趟肉铺和豆腐坊,跟张老板他们也说一声,提醒他们注意用水卫生。特别是……如果最近有人大量收购水产或者河鲜,多留个心眼。”
“成!我明白!”沈厚德也立刻出门。
安排完这些,沈清辞看着灶上那锅即将熬好的土茯苓祛湿汤,心里一阵后怕。如果她今天用的是河水,或者打算开发什么鱼汤类的药膳……后果不堪设想!陆景珩的提醒,来得太及时了!
她果断地将灶里的火熄灭。这锅汤,暂时不能推出了。在情况明朗之前,任何可能引起争议的新品,都必须暂停。
接下来的几天,清河镇表面依旧平静,但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如同河面上泛起的微小涟漪,开始悄然扩散。周氏提醒过的几户近邻,虽然将信将疑,但出于谨慎,也开始烧水饮用。沈厚德带回来的消息是,肉铺张老板说,确实有个面生的商贩这两天在打听大量收购鲜鱼,但被张老板以“货源不稳”为由搪塞过去了。
这些零碎的信息,拼凑起来,让沈清辞更加确信,一场围绕“水”的风暴,正在酝酿。对方的目标,可能不仅仅是沈记,而是想制造一场波及全镇的恐慌,从而混水摸鱼?
她站在院子里,望着晴朗的天空,心中充满了忧虑。如果河水真的出了问题,全镇人的生活都将受到严重影响。到时候,谁还有心思买卤味?沈记的生意必然一落千丈。这一招,简直是釜底抽薪!
然而,担忧之余,一股倔强也从心底升起。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做点什么!既然陆景珩提示了“上游”,或许……应该想办法去上游看一看?哪怕只是确认一下情况?
但这个念头风险极大。上游情况不明,擅自探查可能打草惊蛇,甚至遭遇危险。
正当沈清辞犹豫不决时,这天下午,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铺子——是镇上的更夫老刘头。他平时沉默寡言,此刻却显得有些焦急,压低声音对周氏说:“周家妹子,麻烦跟沈姑娘说一声,我老伴儿……她娘家是上游赵家庄的,昨儿个捎信来,说庄子里……好像不太平,河边上……夜里老有动静,让咱们下游的……最近少吃河里的东西……”
老刘头的话,如同最后一块拼图,彻底印证了陆景珩的警告!
上游赵家庄,夜里河边有动静!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紧。事情,恐怕比想象的更严重!
送走老刘头,沈清辞看着父母惊恐的眼神,知道不能再等了。她必须把消息传递给能解决问题的人。里正王大人!对,必须立刻去见里正!
“爹,娘,你们看好家,我出去一趟!”沈清辞解下围裙,语气坚决。
“阿辞,你去哪儿?”周氏紧张地问。
“我去镇公所,找里正大人!”沈清辞目光坚定,“这事,不能光靠咱们自己防了!”
她快步走出院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抢在危机爆发前,阻止它!然而,当她赶到镇公所时,却被告知里正大人一早就去县衙述职了,要明日才能回来。
扑了个空!沈清辞站在镇公所门口,看着街上依旧熙攘的人流,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时间,还来得及吗?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对手,究竟在“上游”谋划着什么?
她抬头望向镇西的方向,那里是清河的上游,也是未知的危机所在。夜幕,正缓缓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