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骤然间被按下了快进键，又像是陷入了一种重复而忙碌的循环。
墨尘在丹房药圃的角落安顿了下来。那间杂物小屋虽然简陋，但经过他一番彻底清扫和规整，倒也显得干净清爽，比起杂役区那破败拥挤的窝棚，已是天壤之别。更重要的是，这里足够僻静，无人打扰。
他每日的工作固定而繁琐：照料那片分配给他的铁骨草田——松土、浇水、除虫；协助其他药童处理一些药材的粗加工，比如清洗、晾晒、切割；偶尔还会被云长老叫去，做一些搬运药渣、清理丹炉灰烬之类的重活。
云长老性情果然古怪，沉默寡言的时候居多，偶尔开口也多是呵斥和挑剔，从未给过墨尘什么好脸色。但她似乎默认了墨尘的存在，并未再提考核之事，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总会在他打理药田或者处理药材时，不经意地扫过，带着审视的意味。
墨尘乐得如此。他像一块干燥的海绵，拼命吸收着周围的一切。他仔细观察云长老和其他药童如何照料不同习性的灵植，默默记下各种药材的处理方法和禁忌，甚至偶尔能从云长老训斥其他药童的话语中，偷学到一星半点关于药性搭配、火候掌握的皮毛。
而这一切的根基，都源于他体内那无时无刻不在自行运转的青铜残片烙印。
夜晚，才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时间。
当丹房院落沉寂下来，唯有虫鸣与风声时，墨尘便会盘膝坐在那张硬板床上，心神沉入体内，全力引导那丝由烙印转化而来的奇异能量，进行周天运转。
过程依旧艰难。那能量冰冷而惰性，远不如典籍中描述的灵气那般温顺易控。但他凭借着远超常人的耐心和意志力，以及前世修复精密文物时锻炼出的极致专注，硬是一点点地拓宽着纤细脆弱的经脉，滋养着干涸的丹田。
效果是显着的。手臂上那原本狰狞的伤口，在奇异能量的持续滋养和云长老偶尔“顺手”扔给他的一些劣质伤药作用下，已然愈合结痂，只留下一道深色的疤痕，内部的幽熵污染也被清除得七七八八。他的气力明显增长，五感变得更加敏锐，甚至连身材都似乎挺拔了些许，不再是那副风吹就倒的瘦弱模样。
最让他惊喜的是，在一次深夜修炼中，当他将心神高度集中，试图更清晰地“内视”那心口的青铜烙印时，周遭的世界忽然微微一颤。
一种奇异的感知，如同水波般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并非视觉，也非听觉，而是一种更加玄妙的、对能量流动的直觉。
他“看”到了！虽然模糊而短暂，但他确实感知到了小屋之外，药圃之中，那些灵植周身散发出的、或强或弱的生机与灵光！他甚至能隐约察觉到脚下大地深处，那微弱却浩瀚的地脉灵气流动的趋向！
这种感知范围极小，仅能覆盖周身数丈，且维持极短时间便会精神疲惫难以为继，但这无疑是修炼《引气诀》绝无可能带来的神奇能力！是青铜残片赋予他的、超越常理的灵觉！
这发现让他心跳加速。这能力或许目前无用，但未来在辨识药材、探查环境、甚至对敌预警方面，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然而，福兮祸所伏。随着修炼日深，那脑海中的诡异低语也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不再是完全无法理解的嘶吼，偶尔会蹦出几个破碎而古老的音节，或是闪过一些更加令人不安的扭曲画面：巨大的、非金非石的锁链崩断；无数扭曲的影子在灰雾中哀嚎；一颗冰冷、巨大、毫无生气的眼球在深空凝视……
这些幻听幻视带来强烈的精神污染，让他时常从入定中惊醒，冷汗涔涔。他不得不分出更多的心神去抵抗这种侵蚀，修炼的效率大打折扣。
他知道，这是使用青铜残片力量必须付出的代价。这诡异的物件，既是通往力量的捷径，也是通向疯狂的悬崖。
平静的日子过了约莫半月。
这日傍晚，云长老将墨尘和另外两名资历较老的药童叫到跟前。那两名药童一个叫李茂，一个叫孙乙，都是外门弟子中资质普通、被派来丹房做些杂役换取资源的。
“老夫今夜需闭关炼制一炉‘合气丹’，不容打扰。”云长老脸色严肃，目光扫过三人，“丹房夜间需有人值守，巡视各处，尤其注意地火室和库房，防火防盗。你三人轮流值守，每人两个时辰。李茂，你值初更；墨尘，子时到丑时；孙乙，值后半夜。都警醒些，出了纰漏，唯你们是问！”
“是，长老！”李茂和孙乙连忙躬身应道。墨尘也默默点头。
值守丹房是常事，通常也无甚大事发生，只是走个过场。李茂和孙乙对此习以为常，并未放在心上。
夜色渐深，丹房院落被一片寂静笼罩，只有远处山风吹过林梢的呜咽声。李茂提着灯笼，敷衍了事地转了一圈，便躲回值房打盹去了。
子时将至，墨尘从床上起身。他并未沉睡，而是在默默修炼。心口的烙印微微发热，脑海中低语呢喃，让他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今晚的夜色，似乎比往常更加沉凝一些。
他与打着哈欠的李茂交接了班，接过那盏昏暗的灯笼，开始了自己的值守。
他没有像李茂那样敷衍，而是提着灯笼，认真地沿着既定的路线巡视。丹房很大，包括数间炼丹室、药材库房、晾晒场以及那片广阔的百草园。
夜间的百草园，与白日的生机勃勃截然不同。各种灵植在月光下呈现出光怪陆离的姿态，散发着幽幽的、不同色泽的微光，如同无数沉睡的精灵。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吸入一口，都觉精神微振。
墨尘放轻脚步，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动静。除了风声虫鸣，一切如常。
然而，当他巡逻至百草园靠近后山围墙的那一片区域时，胸口的青铜烙印，毫无征兆地，猛地灼热了一下！
比平时自行运转时的温热要强烈数倍，更像是一种急促的预警！
与此同时，脑海中那些纷乱的低语也骤然变得尖锐急促起来，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
墨尘脚步瞬间停顿，全身肌肉绷紧，警惕地望向四周。
月光如水，洒在药圃上，一切都显得朦胧而安静。
但在他那被青铜残片强化过的模糊灵觉中，却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异常的能量波动！那波动并非来自某株灵植，也非来自地底，而是源自……西北角那片专门种植阴性灵植的区域！波动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冰冷的死寂感，与他熟悉的幽熵之气同源，却又似乎……更加精纯，更加隐蔽？
怎么回事？
难道是某种喜阴的灵植夜间活跃？还是……有什么东西潜入了药圃？
墨尘的心提了起来。他想起了黑风崖下的无目幽魑，想起了那诡异的天降异象。丹房药圃灵气充沛，若真被什么诡异之物盯上，绝非小事！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立刻声张，也没有贸然靠近。他先是仔细倾听片刻，确认没有异常的脚步声或呼吸声，然后才压低身体，借助灵植的阴影，小心翼翼地朝着能量波动的来源方向摸去。
越靠近那片阴性药圃，胸口的灼热感和脑海中的低语就越是强烈。那种冰冷的死寂感也越发清晰。
终于，他潜伏在一丛高大的、叶片如同鬼手般的“阴影兰”后面，屏住呼吸，朝着波动最核心的区域望去——
月光下，景象如常。几株“月影花”正在缓缓吞吐着月华，散发着淡蓝色的微光；旁边的“幽魂苔”如同铺了一地暗绿色的绒毯。
一切看起来都没有任何异样。
难道感觉错了？是青铜残片的影响导致灵觉出错？
墨尘皱紧眉头，凝聚起全部精神，再次催动那微弱的灵觉，仔细扫描那片区域。
这一次，他发现了极其细微的差别！
在那片幽魂苔的边缘，靠近围墙根的一小块地方，大约尺许见方，那里的苔藓颜色，似乎比周围的要更加深暗一些，几乎接近于墨黑！而且，那片区域的生机……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悄然吸走了一般，变得极其微弱！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几步，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颜色异常区域的苔藓。
指尖传来的触感，并非植物的柔韧，而是一种异常的……冰冷和脆硬！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他捻起一点放入鼻尖，没有苔藓应有的土腥和生机，反而有一股极淡极淡的、与黑风崖下那毒泥潭相似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是幽熵！高度凝聚的幽熵之气，悄然污染了这片土地，正在无声地吞噬着此地的生机！
可是，丹房药圃有简单的防护阵法，寻常幽熵之气根本不可能如此凝聚并侵入进来！这绝非自然形成！
是人为？还是有什么携带浓烈幽熵的东西，曾经短暂地停留于此？
墨尘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想起了萧辰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想起了赵清河那怨毒的眼神。
是冲着他来的？还是丹房本身被什么盯上了？
他不敢怠慢，立刻起身，正准备赶去值房敲响警铃——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远处库房的屋顶阴影下，有什么东西极快地一闪而过！速度惊人，仿佛融入了夜色！
“谁？！”墨尘低喝一声，猛地转头望去！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屋檐的阴影在月光下微微晃动。
是错觉？还是……
墨尘站在原地，浑身冰冷，手中的灯笼微微颤抖，光影摇曳。
夜巡丹房，原本平淡无奇的任务，骤然变得凶险莫测。
脚下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无声地蠕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