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悟树庭的静思教室,空气仿佛凝固的松脂,沉重而粘稠。
窗外巨木的阴影斜斜投入,切割着室内弥漫的、属于高阶能量理论特有的晦涩气息。
白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摊开的演算本上,墨迹未干的公式带着明显的、不该出现的错误痕迹。
他冰蓝色的眼眸低垂,视线却并未聚焦在纸页上,而是穿透了那些复杂的符号,投向某个虚无的远方,眉头微蹙,唇线紧抿,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心不在焉的沉郁。
连续三天了。
坐在白厄旁边的遐蝶,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
这位性情温和、体态轻盈如蝶的少女,能敏锐地感知到周围情绪的细微变化。
她能感觉到白厄周身笼罩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困惑和……不安?
就像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
另一侧的风堇,作为那刻夏的助教,则显得更为冷静克制。
她只是将手中的羽毛笔在墨水瓶边缘轻轻刮了刮,掩下眼底的一丝关切,目光重新投向讲台。
她深知讲台上那位导师的脾气。
讲台上,那刻夏正背对着学生,用一支细长的笔在巨大的能量晶石板上书写着最后的推导步骤。
他浅绿色的头发如同上好的绸缎,束在肩颈侧,随着他书写时手臂的挥动而微微晃动着。
阳光透过高窗,映亮了他那只独特的红蓝渐变如熔融宝石般的眼眸。
此刻,这只眼睛里正酝酿着风暴。
他写完了最后一个符号,笔在板上重重一顿,发出清脆的“哒”声。
他没有立刻转身,而是沉默地审视着自己的板书,那沉默如同暴风雨前的低气压,让教室里的空气又沉重了几分。
终于,他缓缓转过身。
那只仅露的眸子如同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下方明显神游天外的白厄。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怒意开始在他周身弥漫。
“白厄。”
那刻夏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刃,精准地切开了教室的寂静。
所有学生,包括风堇和遐蝶,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提了起来。
遐蝶放在桌下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风堇则微微垂下了眼睑。
白厄却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神空洞地望着桌面。
那刻夏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刻薄的结。
他浅绿色的头发随着他压抑怒气的动作又晃动了一下。
那只仅露的、红蓝渐变的眸子危险地眯了起来,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将白厄钉穿。
“白厄!”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愠怒,“你那颗被英雄主义泡得发胀、自以为是的脑子,是被黑潮灌满了废水彻底锈死了吗?!”
毒辣的话语如同鞭子,狠狠抽打在凝滞的空气上。
遐蝶吓得肩膀一缩,风堇的呼吸也微微屏住。
白厄猛地一个激灵,如同从噩梦中惊醒,冰蓝色的眼眸瞬间聚焦,带着一丝茫然和未褪尽的惊悸看向讲台,正对上那刻夏那双燃烧着怒火与失望的眼睛。
那刻夏抱着双臂,姿态充满了冰冷的压迫感,他大步走下讲台,鞋跟敲击在石质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学生们紧绷的心弦上。
他径直走到白厄的座位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如同冰锥刺向白厄演算本上那刺眼的错误公式。
“连续三次!”
那刻夏的声音冰冷刺骨,指尖带着极大的力道,重重戳在纸页上那个写错的公式符号上,几乎要将纸张戳破。
“把基础的能量稳态推导公式,写成了能量溢出的灾难性失控计算公式!”
“你是嫌翁法罗斯的灾难还不够多,想亲手在树庭再制造一个能量风暴中心?!”
他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充满嘲讽意味的冷笑,红蓝瞳里满是鄙夷:“还是说,你是在特意测试我阿那克萨戈拉斯容忍蠢货的极限阈值?嗯?!”
白厄的脸瞬间涨红,羞愧与慌乱交织。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只能发出无意义的音节:“我……老师,我……”
“要发呆?”
那刻夏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猛地一指窗外小花园的方向,那里矗立着一排造型古朴厚重的大地兽石雕。
“滚出去!对着那些石头发呆!它们比你脑子里的浆糊更有价值!”
“至少它们不会把稳定的基石写成毁灭的引信!”
风堇和遐蝶连大气都不敢喘,两人默契地低下头,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笔记上,仿佛要把那些复杂的公式刻进脑子里,生怕被那刻夏的怒火波及。
教室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只剩下白厄急促而窘迫的呼吸声。
那刻夏胸膛起伏了一下,似乎强压下更激烈的言辞。
他顿了顿,用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语气,恶狠狠地补充道:“下课后留堂!别让我发现你那颗榆木脑袋里,还在思考诸如‘泰坦巨像会不会喜欢黄配紫这种灾难性配色’之类的、毫无营养的蠢问题!”
他刻意加重了“蠢问题”三个字,带着十足的刻薄。
白厄被骂得抬不起头,只能讪讪地点头,迅速拿起笔,几乎是带着赎罪般的专注,开始重新推导公式,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压抑的课堂终于熬到了结束。
钟声响起,如同赦免令。
学生们几乎是逃也似的收拾东西,动作迅速而安静,连眼神交流都省了,鱼贯而出。
风堇作为助教,迅速而高效地整理好讲台上的教案和晶石板,对那刻夏微微颔首,也快步离开了。
遐蝶担忧地看了白厄一眼,最终还是没敢停留,轻手轻脚地溜了出去。
偌大的教室,瞬间只剩下白厄和那刻夏两人。
阳光透过高窗,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寂寥的光斑。
空气再次凝固,但这次少了学生的压抑,多了几分对峙的意味。
那刻夏没有回到讲台,他抱着手臂,斜倚在白厄旁边的空桌边沿,浅绿色的头发散落几缕在肩头。
那只红蓝眼眸冷冷地审视着白厄,像在解剖一个复杂的难题标本。
“说吧。”
那刻夏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平稳,但其中的不耐烦依旧清晰可辨,“说说看,你那颗被英雄主义和某种不知名浆糊填满的榆木脑袋里,最近到底在盘踞些什么东西?”
“是觉得树庭的知识配不上你那救世主的尊贵身份,还是单纯觉得推导公式不如对着墙壁数裂缝有趣?”
白厄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缓缓抬起头,迎向那刻夏审视的目光。
冰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挣扎、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那刻夏老师……”白厄的声音有些干涩。
那刻夏眉头一挑,立刻打断,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纠正:“是阿那克萨戈拉斯。”
“叫全名。”
“我强调过不下十次。”
他眼里的不耐烦几乎要化为实质,又带着点无可奈何的认命,“算了,浪费口舌……”
“你们这些脑子里装着幻想和英雄史诗的学生,永远记不住严谨的定义。”
“继续说你的废话。”
他挥了挥手,示意白厄别在称呼上浪费时间。
“……老师,”白厄最终还是选择了更习惯也更顺口的称呼,无视了那刻夏瞬间变得更为冷厉的眼神,“我……得到了一个问题。”
听到“问题”二字,那刻夏脸上那刻薄的不耐烦稍微收敛了一丝。
尽管他依旧抱着双臂,姿态充满疏离,但眼里的锐利光芒,却悄然转向了纯粹的探究。
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专注,看着白厄。
发现问题,提出问题,无论问题本身多么愚蠢或离奇,都是思考的开始。
而引导愚者思考,哪怕只是蹒跚学步,也是他作为导师职责的一部分——虽然他通常会用最刻薄的方式来完成这份职责。
白厄在那刻夏沉默的注视下,感到了无形的压力,但也似乎获得了一丝倾诉的勇气。
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终于将那个盘踞在他心头、如同毒刺般的问题问了出来,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倘若……你的存在,在别人眼里看来,只是一个游戏里的数据?在他们眼中,你是冰冷冷的,由代码构成,没有真实的生命和情感,只是虚假世界里的一个存在……对此,你会怎么想?会觉得愤怒、悲哀,还是……无所谓?”
问题问完,白厄紧紧盯着那刻夏,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寻求答案的迫切。
那刻夏的表情,在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变得极其古怪。
他那只红蓝渐变的眼眸先是微微睁大,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荒谬感,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无稽的笑话。
随即,那荒谬感迅速被一种审视的锐利取代。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一种全新的、仿佛第一次认识白厄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那眼神如同在评估一个突然出现认知障碍的病人。
几秒钟的沉默后,那刻夏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浓浓讽刺意味的嗤笑。
“数据?代码?虚假世界?”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解剖刀般的冰冷和理性,“白厄,告诉我,你最近是不是偷偷溜进禁书区,翻看了那些被树庭封存的、关于上古禁忌术的疯言疯语?”
“还是说,你终于被那过于明媚的阳光和麦浪,晒坏了你那本就不太灵光的脑子?”
他向前倾了倾身体,那只红蓝瞳逼近白厄,闪烁着毫不留情的批判光芒:“这种问题,本身就建立在一个愚蠢且毫无逻辑的假设之上!”
“存在即感知,存在即交互!我们呼吸的空气,我们脚下的大地,我们汲取知识时大脑的运转,我们推导公式时能量的流动……哪一样能被所谓的代码所定义和模拟?”
“哪一样不是最直接、最无可辩驳的真实?”
那刻夏的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对自身认知和树庭知识体系的绝对自信:“愤怒?悲哀?不,那是对自身存在毫无认知的弱者才会产生的情绪。”
“一个真正追求真理、了解自身与世界关系的人,只会对这种基于虚妄假设的问题感到——荒谬和不屑!”
他直起身,重新抱起双臂,恢复了那副刻薄导师的姿态,但目光却牢牢锁定白厄,眼里充满了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与警惕。
“现在,告诉我,是什么让你这颗被英雄主义塞满的脑子里,突然蹦出这种和我们树庭课程,和我们翁法罗斯的现实处境——甚至和你那救世主的身份都毫不相干的、毫无价值的哲学臆想?”
“是黑潮的压力让你出现了幻觉?还是……你又接触了什么不该接触的东西?”
白厄在那刻夏犀利如刀的剖析和追问下,感到一阵窒息。
导师的答案清晰而强硬,直接否定了那个问题的根基,这让他心中那因“盗火行者”和信件而掀起的惊涛骇浪稍稍平复了些许。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层的不安。
他无法将那封信和盗火行者的事情和盘托出,那太离奇,也太危险。
他只能避重就轻,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切入。
“那老师……”他深吸一口气,选择了另一个同样困扰他的谜团。
“如果有一个人……他说他小时候曾经和你一起共处游玩,经历过一些具体的事情,比如……放风筝,或者一起熬果酱……他描述得绘声绘色,细节清晰,甚至提到了只有你知道的、比如对某种果子束手无策的窘态……”
白厄的语速很慢,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那刻夏的反应:“但是……你的脑子里,却对他所说的这些经历,毫无印象。”
“就像……那段记忆被凭空抹去了一样。”
“而更奇怪的是……可能有另一个……第三者,他似乎对这些事情无比清楚……”
他想到了盗火行者那嘶哑的“蠢……记住他……”的话语。
白厄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这……又算是什么?”
这一次,那刻夏没有立刻发出刻薄的嘲讽。
他抱着手臂,眼睛微微眯起,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白厄描述的情况,确实比刚才那个“数据论”要具体得多,也……诡异得多。
这触及了记忆与认知的领域。
“记忆……”那刻夏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学者特有的冷静分析,“并非坚不可摧的石碑。”
“它可能被扭曲,被覆盖,甚至……被有意识地抹除。”
“第一种可能,也是最常见的:谎言。”
“对方在编造故事,试图利用你记忆的模糊处建立虚假的联系。”
“至于那个所谓的第三者,可能是同谋,也可能只是对方为了增加可信度而虚构的见证人。”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第二种可能,则更值得警惕:认知污染或记忆篡改。”
他的语气变得凝重,“翁法罗斯并非净土,黑潮带来的不仅是物理上的破坏,还有对精神层面的侵蚀。”
“一些古老的禁忌知识,或者某些未被完全理解的、来自黑潮深处的力量,可能具备扭曲甚至抹除特定记忆的能力。”
“你所说的第三者,如果存在且确实知情,那么他要么是施加这种力量的源头,要么……就是和你一样,是某种力量影响下的幸存者或锚点。”
那刻夏的目光再次聚焦在白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白厄,你提到的浆果束手无策……这很具体。”
“如果对方连这种只有你自己才可能记得的细节都知道……”
他眼里的光芒锐利如鹰隼,“那么,谎言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
“指向认知干涉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他身体前倾,那只独特的眼眸仿佛要洞穿白厄的灵魂,一字一句地问道:
“……白厄。”
“告诉我实话。”
“你最近,到底又惹上什么大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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