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郎中来了!吴郎中来了!”
孩童清脆的嗓音划破南岭的寂静。
一个衣衫褴褛,瘸着一条腿的医者,缓缓走进了这个被阴霾笼罩的村落。
他背着一个陈旧的药箱,脸上堆满了和善的笑容,让人很难将他与危险联系起来。
“乡亲们,莫慌,我吴某人专治疑难杂症,尤其是这……失语之症。”吴郎中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莫名的穿透力。
他开始为孩子们诊治,从药箱里取出一个个小瓷瓶,瓶内盛着颜色各异的粘稠液体,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腥味。
他声称这是祖传秘方,以各种罕见虫液调制而成,能有效治疗“断语局”引起的失语症。
葛兰有些担忧地看着孩子们喝下那些奇特的药剂,药剂入口,孩子们原本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光亮。
然而,小满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发现孩子们在服药后,虽然能勉强发出声音,但眼神却变得呆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
更让她不安的是,孩子们在睡梦中,会反复呢喃着同一句话:“顺者昌,逆者熄。”
这并非是解脱,而像是另一种形式的禁锢。
“韩大哥,这些药有问题!”小满找到韩十三,将偷偷收集的药渣递给他。
韩十三接过药渣,眉头紧锁。
他取来一块烧红的火石,将药渣放在上面灼烧。
“呲啦——”
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火石上,竟隐隐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红色。
韩十三瞳孔骤然收缩,他从工具箱里取出一块特殊的矿石,仔细地摩擦着火石上的痕迹。
“是凤髓粉!”韩十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只有凤种精魄衰败时,才会逸散出这种物质!”
“怒哥?!”小满惊呼出声,她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有人在抽取怒哥的残念之力,炼制精神驯化的药物!
就在这时,一个拄着盲杖的身影,缓缓走进了院子。
“秦九娘婆婆,您怎么来了?”葛兰连忙上前搀扶。
秦九娘虽双目失明,但脸上却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微笑。
“我这双眼睛看不见东西,但耳朵却比谁都灵光。这村子里发生的事,我听得一清二楚。”
她缓缓坐在石凳上,用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地面。
“三十年前,我曾游历清源村,那时候,这里有一座‘回音殿’,殿中有一块石碑,名为‘地镜’。凡是在地镜前说谎者,喉管立刻就会炸裂。”秦九娘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去。
“后来呢?”小满迫不及待地追问。
“后来,大蛊师下令焚毁了回音殿,并将地镜沉入地脉深处。”秦九娘叹了口气,“他就是要垄断‘真实解释权’,让所有人都只能听从他的声音。”
“那我们现在所做的,不就是当年他们最害怕的事吗?让普通人也能定义什么是真?”韩十三喃喃自语,
阿朵静静地听着,心中渐渐升起一股强烈的责任感。
她意识到,自己不仅仅是一个蛊身圣童,更是一个符号,一个能够打破沉默,重新定义真实的符号。
当天夜里,阿朵将小满和韩十三叫到身边,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揪出幕后黑手。”
“阿朵,你想怎么做?”小满问道。
“我要试探一下那个吴郎中。”阿朵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第二天,村集上,阿朵故意放出消息:“我得到了一块锻魂铁片,据说只要将其熔入火塘,就能与天地对话,获得真正的力量!”
消息一出,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当天夜里,阿朵悄悄来到火塘边。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竹筒,从中抽出一根根细如发丝的透明丝线。
这是她特制的蛊丝,一旦触动,便会发出轻微的震动。
她小心翼翼地将蛊丝布置在火塘周围,结成一个微型的蛛网阵,并伪装成自然的蜘蛛网,难以被人察觉。
“等着吧,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阿朵低声说道,随后隐入黑暗之中。
第二天傍晚,阿朵再次来到火塘边,仔细检查着蛊丝。
突然,她发现一根丝线被人为切断,切口极其细小,像是被某种锋利的爪子划破。
丝线上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腥臭味。
“果然来了。”阿朵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她顺着气味一路追踪,最终来到村外的一处山涧洞穴。
洞穴深处,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阿朵强忍着不适,继续深入,只见洞穴角落里,半埋着一张巨大的六翅蜈蚣蜕下来的壳,壳上还残留着黏液,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而在蜕壳旁边,散落着几张烧了一半的黄色符纸,符纸上印着清源村特有的密纹!
“六翅蜈蚣……清源村……”阿朵的脑海中飞速运转,她已经猜到了吴郎中的真实身份。
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的目的是什么?
阿朵没有选择追击,而是转身离开了洞穴。
她回到火塘边,将那张巨大的蜈蚣蜕壳,放在了火塘中央。
这是一个无声的警告:我知道你是谁,但我还不懂你。
与此同时,小满在秦九娘的指导下,开始学习用鼓点传递隐语。
“鼓声的节奏,就是我们的语言。”秦九娘耐心地教导着小满,“错拍律,就是我们传递真实信息的密码。”
小满很快掌握了诀窍,她开始教孩子们学习鼓点,夜晚的山坡上,响起了参差不齐的鼓声,节奏颠倒、强弱错位,像一群不肯合拍的心跳。
韩十三也加入了进来,他利用火脉的特性,改良了火塘的监听装置。
通过特殊的频率调校,火塘的火焰会随着鼓点的节奏而变色,形成可视的密码。
南岭,自此有了“看不见的言语”。
夜深了,阿朵独自一人坐在火塘边,火光映照着她坚毅的面庞。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怒哥残念消散前,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有些人,走着走着……”
夜深如墨,阿朵独自坐在火塘边,火光贪婪地舔舐着她的脸庞,忽明忽暗。
怒哥消散前那句话,像一枚烧红的烙铁,在她心头反复灼烧:“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成了新的庙……”她望着火塘中倒映出的自己,那张清冷的面容在火光中扭曲,如同戴上了一张看不清面目的面具。
猛然间,她伸出手,狠狠搅乱了火塘中的倒影。
水花四溅,也模糊了她眼中的坚定。
翌日,一道清脆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响彻南岭七村:“从今日起,不再设立任何‘发言人’或‘记录官’!”
孩子们愣住了,村民们也懵了。
“所有决策,须经七村孩童投票决定!”阿朵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决绝,“用图画表达你们的意愿!”
起初,是茫然,是疑惑,但很快,孩子们便被这种新奇的方式吸引。
他们兴奋地拿起木炭和石板,歪歪扭扭地画了起来。
当第一张画着“不要药,要糖”的涂鸦,被一个满脸雀斑的小女孩高高举起时,整个南岭都沸腾了。
那稚嫩的笔触,仿佛拥有着撼动山岳的力量。
远处,茂密的林间,一双阴冷的眼睛正透过一面古朴的铜镜,窥视着这一切。
吴龙缓缓收起铜镜,那张原本还算和善的面容,此刻扭曲得如同地底的蜈蚣。
“她不用权,却让人更信她……”吴龙压低声音,对着一枚漆黑的虫子,低声传讯,“此女……不可留。”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火议台下。
那是村里的哑巴,陈哑子。
他浑身脏污,眼神却异常明亮。
他伸出满是泥垢的手,比划着奇怪的手势,似乎在请求……
葛兰脸色一变,脱口而出:“陈叔,你想说什么?”
陈哑子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荡起层层涟漪。
他那佝偻的身影,在火光摇曳下,显得格外单薄。
他抬起那双饱经风霜的手,指节粗大,布满老茧,比划着一些晦涩难懂的手势。
葛兰愣住了,她死死地盯着陈哑子的手势,像是要将它们刻在脑海里。
她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脱口而出:“陈叔,你想说什么?”
陈哑子的手势更快了,带着一种急切,一种压抑了二十年的渴望。
葛兰艰难地辨认着,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说……他说他是清源村的火工,负责焚烧典籍……”
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说……他亲眼看到大蛊师,将三百卷……三百卷民间口述史,投入火炉……”葛兰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只因为……只因为大蛊师说……‘杂音太多’……”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动。
那些曾经亲身经历过那段黑暗历史的村民,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他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噤若寒蝉的年代,回到了那个只能听从大蛊师命令的年代。
陈哑子又举起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焦黑的木头,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划痕。
在场的村民,没有人能看懂那些划痕代表着什么。
葛兰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说……他说这是烧火棍……他用烧火棍,在灰烬里……偷偷记录的……残篇……”
阿朵缓缓走上前,从陈哑子手中接过那块焦木。
她用指尖轻轻抚摸着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仿佛在触摸着一段段被掩埋的历史,一个个被扼杀的声音。
突然,阿朵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举动——她缓缓跪倒在地,将额头轻轻触碰着那块焦木。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