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堂偏厅,灯火昏黄。
当衙役带着脚步有些虚浮的宋大川走进来时,宋清越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切。
“叔!”她快步迎上前。
宋大川见到她,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焦急和后怕:“越……”
他下意识地就要喊出她的名字,话到嘴边,猛地瞥见坐在上首,目光若有所思扫过来的宋应,又看到宋清越急切使来的眼色,脑子瞬间一个激灵,硬生生改了口,声音带着几分不自然的磕巴,“…翠、翠翠!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让你……让你先回去吗?”
他这一声“翠翠”,让宋清越心中稍定,也让她不得不将一直刻意低垂的头抬起了几分,以便与宋大川正常交流。
就是这短暂的抬头,让坐在主位的宋应目光一凝。
昏黄的灯光下,那黝黑却轮廓清晰的脸,让他心头莫名地划过一丝极其模糊的熟悉感。
似乎在哪里见过?是某个他很熟悉的人?她怎么长得和刘姨娘有点像,这眉目太清秀了……这感觉一闪而逝,抓不住头绪。
他皱了皱眉,只当是自己焦虑过度,看花了眼,并未深究,复又低头吹着茶沫。
宋清越敏锐地察觉到宋应那一瞬间的注视,心中警铃大作,连忙又垂下眼睑,将注意力放回宋大川身上。
她看到他粗布衣裳上渗出的血痕,心疼不已:“叔,你受伤了?他们打你了?”
“没事,皮外伤,不碍事。”宋大川忍着痛,摆摆手,不想让她担心,更怕节外生枝。
宋清越却不管,转头对旁边的衙役道:“官爷,能否给些金疮药?我叔这伤需要处理一下。”
衙役看了一眼宋应,见他没有反对,便转身去取了药来。
宋清越接过药,仔细地替宋大川清理了伤口,撒上药粉。
安置好宋大川,宋清越又去查看了那位贵人的伤势。她为他换了外敷的三黄散,又行了一次针,促进余毒排出,稳定情况。
那年轻男子靠在床头,任由她施为,一双深邃的眼眸却始终落在她身上,目光复杂。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少女的医术绝非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有限”。她下针精准,用药看似寻常却配伍精当,每一次处理都恰到好处地缓解着他的痛苦,遏制着伤势恶化。
她明明有能力做得更好,却偏偏留有余地。
她在利用他的伤。
这个认知让他心中有些不悦,但身为患者,性命操于他人之手,加之他此刻虚弱,也确实没有发作的底气和理由。他只能将这丝不满压在心底,静观其变。
宋清越晚上要给病人守夜,一夜无话,却也无人能安眠。
第二天清晨,天色刚蒙蒙亮,宋清越便主动找到了宋应。
“宋大人,”她恭敬地行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贵人伤势虽暂时稳住,但余毒未清,终究是心腹大患。民女仔细思量,若无师父秘制的‘清毒丹’,恐难以根除毒性,日后若有反复,只怕……更为凶险。”
她顿了顿,观察着宋应的脸色,继续说道,“恳请大人允准,让民女与我叔一同回去,快马加鞭取来丹药,必当尽快返回,为贵人彻底解毒。”
宋应端着官架子,眯眼打量着宋清越。
他并非完全相信她那套“清毒丹”的说辞,但贵人的伤情确实古怪,这丫头是目前唯一能控制住局面的人。
他沉吟片刻,老奸巨猾地摇了摇头:“不行。你二人,只能回去一个取药。另一个,须得留在此地,确保贵人伤势无虞。”
他不可能同时放走他们两人,等下都跑了怎么办,尤其是这个似乎真有点本事的丫头。
留下一个当人质,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宋清越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但面上却不敢表露。
她飞快地权衡利弊:年关将近,村里人肯定焦急等待,宋大叔身上有伤,也需要回去休养。能走一个是一个!
“既如此……那便让我叔回去取药吧。”她做出妥协的姿态,“他对山路熟悉,脚程快。民女留在此地,继续为贵人施针用药,稳住伤势。”
宋应见她识趣,满意地点点头:“可。”
宋清越立刻去找宋大川,将情况说明。
宋大川一听要把她独自留在这是非之地,哪里肯答应,急得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怎么行!要留也是我留下,你回去!”
“叔!”宋清越压低声音,语气坚决,“你听我说!你身上有伤,需要回去休养。
村里娘亲和弟弟妹妹,还有大家,肯定都等急了,需要有人回去报个平安!
我留在这里暂时没有危险,他们还需要我给那贵人治病。你回去后,告诉我娘和师父他们这里的情况,让他们放心。我自有脱身的办法!”
她好说歹说,几乎磨破了嘴皮子,宋大川才红着眼眶,万分不情愿地答应下来。他千叮万嘱:“越越,你千万要小心!等着叔!我们一定想办法来接你!”
目送着宋大川一步三回头、最终消失在衙门外的身影,宋清越长长舒了口气。
至少,宋大叔安全了。
她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麻烦就找上门了。
宋大川离开约莫半个时辰后,宋清越正坐在廊下,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与那贵人周旋,既能保他性命无虞,又能为自己争取到脱身的机会。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绸缎长衫、摇头晃脑、一脸纨绔相的青年,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大摇大摆地晃荡进了后堂院子。
正是她那嫡兄,宋岑!
宋清越心中猛地一沉,瘟神!她立刻低下头,恨不得将自己缩进角落里,同时脚步悄悄移动,想躲进旁边贵人养伤的房间。
可是已经晚了。
宋岑那双四处乱瞟的眼睛,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廊下那个穿着靛蓝布裙、身形熟悉的身影。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脸上露出了混杂着惊讶、鄙夷和兴奋的扭曲笑容。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那位好庶妹,宋清越吗?”宋岑几步跨上前,拦住了宋清越的去路,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嘲讽,“怎么?在岭南那穷山恶水没被野兽叼走,反倒有胆子跑到这县衙里来了?
呵,上次你勾结外男,欺辱嫡兄的账还没跟你算,今天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看你这回还往哪里躲!”
真是冤家路窄!宋清越心中暗骂,知道躲不过了,索性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请你放尊重些!这里是县衙后堂,不是你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
“尊重?哈哈哈!”宋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伸手就一把抓住了宋清越的左腕,力道大得让她蹙眉,“你一个贱人生的小贱蹄子,也配跟本公子谈尊重?到了我的地盘,还敢嘴硬!”
手腕上传来的疼痛和宋岑那令人作呕的嘴脸,让宋清越积压已久的怒火瞬间爆发。
她想也没想,抬起右手,用尽全身力气,“啪”地一声,狠狠地扇在了宋岑那张令人厌恶的脸上!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寂静的回廊里格外刺耳。
宋岑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他愣住了,似乎完全没料到这个在他眼中如同蝼蚁般的庶妹竟敢动手打他,以前在侯府,她不这样的呀!
短暂的呆滞过后,是滔天的怒火和羞耻感!
“你……你这个贱人!你竟敢打我?!”宋岑捂着脸,眼睛瞬间充血变得猩红,表情狰狞如同恶鬼,“在我的地盘上打我?我看你是活腻了!看我不打死你!”
他彻底失去了理智,高高扬起了手臂,带着一阵恶风,狠狠地朝着宋清越的脸掴了下来!
宋清越下意识偏头闪躲,脑子里想的是如何凭自己的智力去还击宋岑。
宋岑一个巴掌打空,他又举起手想再打她。
还没等第二掌落下,一只骨节分明、却略显苍白的手,从旁边伸了过来,精准而有力地攥住了宋岑即将落下的手腕。
一个带着虚弱却不容置疑的冰冷声音,在宋岑身后响起:
“住手!”
与此同时,另一个更加气急败坏、带着惊怒的声音也从院门口炸响:“逆子!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