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堂上的气氛刚刚因为讨论平安县城战役而稍微缓和了一些,众将领也渐渐被邵明珠条理清晰的分析所吸引。 邵明珠环视一圈,看到大家似乎都进入了状态,便决定趁热打铁,引入真正的“硬核”内容。他清了清嗓子,脸上的笑容收敛,换上了一副严肃而专业的表情。
“好,刚才我们回顾了平安县城战役,各位老首长也分享了各自的经验和看法。这些都非常宝贵,是我们在实践中用鲜血换来的真理。” 邵明珠先定了调子,表示对过去经验的尊重。
但紧接着,他话锋陡然一转,抛出了一连串让在座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问题:
“那么,我们现在来做几个假设推演。” 邵明珠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几个关键词:步坦协同、炮火呼叫、后勤响应、大兵团协同。
“假设,现在不是1942年,而是1954年。我们面对的也不是缺枪少弹的日军守备队,而是一个装备了坦克、重炮,拥有完善防御体系和空中支援的现代化美军,固守在一个类似平安县城,但防御工事更加坚固的要点。”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如果我方决心以步、坦、炮协同的方式强攻此要点,请问,步兵、坦克、炮兵,在发起冲击前、冲击过程中、突入阵地后,这三个阶段,具体应该如何协同?通信如何保障?出现伤亡或装备故障时,预备队如何接替?协同的信号、口令、时间节点是什么?”
问题一出,教室里瞬间安静了! 刚才还议论纷纷的将领们,一个个面面相觑,有点发懵。
“步坦协同?” 李云龙挠了挠头,努力思考着,“这……坦克在前面冲,步兵跟在后面呗?见着敌人就开火,这有啥好协同的?”
邵明珠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否定,而是追问:“李军长,坦克冲锋速度多快?步兵跟进速度多快?如何保持步坦之间不超过有效支援距离?坦克如何为步兵标识敌方火力点?步兵如何保护坦克侧翼和后方免受敌方步兵反坦克火器攻击?当坦克被击伤堵塞通道时,后续梯队如何快速重组进攻队形?”
李云龙被这一连串细节问题问得有点卡壳,张了张嘴,最后憋出一句:“他娘的……打起来谁还顾得上算这个?靠战士们自觉!靠指挥员临场指挥!”
邵明珠点点头,不置可否,转向其他人:“其他首长有什么看法?比如,在冲击过程中,连级单位如何实时呼叫团属、师属乃至军属炮火进行精准支援?”
丁伟皱着眉头,试图用经验解释:“派通信员跑回去报告坐标!或者打信号弹!老子当年……”
邵明珠立刻打断,语气平和但问题尖锐:“丁军长,从发现目标,到通信员跑回团部,再到团部通知炮群,炮群计算诸元,最后炮弹落地,需要多长时间?这期间敌人会不会转移?如果目标是移动的装甲部队呢?您说的信号弹,在白天、夜间、恶劣天气下,识别距离和准确性如何保证?敌人会不会误判或模仿?”
丁伟也被问住了,下意识地掏出烟,又意识到在课堂,悻悻地放了回去。
邵明珠继续加码,抛出了更专业的概念:
“我们再深入一点。假设我前沿步兵连发现敌军一个加固机枪堡,需要连属迫击炮排进行压制。那么,从观测手发现目标,到计算出目标的坐标(需要用到地图、指北针、密位公式),将坐标通过步话机报告给迫击炮阵地,炮排长根据坐标、药温、风速、气温等因素计算射击诸元,下令试射,观测手修正弹着点,最后效力射摧毁目标。这一套流程,在训练有素的情况下,理论上最快需要多少分钟?其中哪个环节最容易出错?如何缩短反应时间?”
这下,连孔捷都听傻了,他瞪大了眼睛,喃喃道: “我的老天爷……打个小鬼子的机枪堡,还得先算数?还得看天刮不刮风?这……这仗打得也忒麻烦了!”
其他将领更是鸦雀无声。 什么“坐标”、“密位”、“诸元”、“药温修正”、“效力射”……这些词汇对他们来说,如同天书!他们打仗,更多是靠经验、眼力、勇气和直觉。像这样把一次小小的炮火支援拆解成如此精细、标准化、数据化的流程,他们闻所未闻!
邵明珠看着台下茫然的表情,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抛出了终极问题——后勤和大兵团协同。
“好,我们再把视野放大。假设我军投入的不是一个团,不是一个师,而是一个由三到五个像x军那样的机械化军组成的突击集群,在宽大正面上发起战役进攻。”
“那么,问题来了:
一, 每个装甲师每日最低耗油量是多少吨?需要多少辆油罐车运输?这些油罐车如何在前线弹药、兵员运输的洪流中,确保按时抵达指定补给点而不发生拥堵?
二, 一个重炮团进行一次半小时的火力急袭,需要消耗多少基数的炮弹?这些炮弹需要多少卡车前送?弹壳和后撤的伤员运输如何协调?
三,在主要进攻轴线上,如何划分单向车道、设立交通调整哨,确保坦克、自行火炮、弹药车、油罐车、救护车、步兵车队能够有序前行,而不是挤成一团成为敌机活靶子?
四,当进攻部队需要空军战术支援时,申请流程是什么?如何避免误炸?空地联络的无线电频率和识别信号如何规定?”
邵明珠每问一个问题,台下将领们的脸色就茫然一分。 他们打过很多大仗,但大多是“有什么装备打什么仗”,后勤保障很多时候是靠“就地筹措”和“人民群众小推车”,大兵团行动也常常是“大概方向对,各部队自己想办法”。如此精细、复杂、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后勤和大兵团协同问题,完全超出了他们现有的认知范畴。
教室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烟雾还在缭绕。
最后,邵明珠看着台下这些曾经叱咤风云、此刻却像小学生一样懵懂的老将军们,用沉稳而有力的声音总结道:
“各位老首长,我不是在否定过去的经验。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各位过去的英勇奋战,才为我们赢得了今天能够坐下来,系统学习、研究未来战争规律的机会。”
“但是,未来的战争,已经不再是大队冲锋、猛打猛冲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时代了。”
“它要求我们的指挥员,既要有关键时刻亮剑的勇气和决心,更要有驾驭现代技术兵器、组织复杂协同、管理庞大后勤的精细化、科学化、专业化的头脑和能力!”
“我们过去靠勇敢和牺牲赢得了胜利,但未来,我们必须既勇敢,又专业,才能继续赢得胜利,并且是以更小的代价赢得胜利!”
“这,就是学院开设这些课程的意义,也是我和各位一起需要努力学习、研究和突破的方向!”
邵明珠的话音落下,教室里依旧安静。 但这一次的安静,与之前的嘈杂和不服气截然不同。这是一种被新知识、新观念所冲击、所震撼后的沉思。李云龙、丁伟、孔捷等人脸上的表情,也从最初的懵逼、茫然,逐渐变得凝重和认真起来。
他们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战争形态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他们这些“老革命”,确实遇到了“新问题”。这个年轻的邵教员肚子里,装的或许不是他们想象中的“运气”或“背景”,而是一套他们完全陌生、却又似乎代表着未来方向的、实实在在的“硬本事”。
这堂课的“降维打击”,成功地在这群骄兵悍将的心中,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也为后续的教学工作,打开了一个全新的局面。
下节课是常乃超的《论苏德战场上的库尔斯克战役》。常乃超穿着整洁的军装,戴着眼镜,站在讲台上,试图用尽量客观、学术的语言,分析这场二战中规模空前的坦克大战。
“……由此可见,德军在‘堡垒’行动中,企图通过南北两翼的钳形攻势,合围并消灭库尔斯克突出部的苏军主力。然而,苏军依托精心构筑的纵深防御体系,尤其是大规模的反坦克支撑点和雷场,消耗了德军的装甲突击力量……”
常乃超讲得很认真,引用了不少数据和地图。但台下的气氛,却有些微妙。
李云龙斜靠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支铅笔,脸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和轻蔑。他对这个曾经的“手下败将”来讲课,心里是一百个不服气。
当常乃超讲到苏军如何层层阻击、消耗德军时,李云龙终于忍不住了,他把铅笔往桌上一扔,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嘟囔了一句:
“扯淡……这他娘的跟老子当年在平安县城打山本特工队有啥区别?不就是修工事,埋地雷,然后集中火力揍他狗日的吗?绕来绕去,故弄玄虚 !”
他这话声音虽轻,但在安静的教室里却格外刺耳。常乃超的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强忍着,继续讲课。
坐在李云龙旁边的丁伟,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非但没劝阻,反而用一种“学术探讨”的语气,声音不高不低地接话,恰好能让前排的几位听到:
“老李,你这么说就片面了。人常教员讲的是大兵团、多兵种的阵地防御战,跟你那一个团打县城,规模和技术含量能一样吗?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在华东打的那些大仗,比如孟良崮,那也是硬碰硬的阵地攻防,也没见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名词啊 ?”
丁伟这话,看似“纠正”李云龙,实则是“火上浇油”,把“咱们”的战例抬了出来,无形中贬低了常乃超所讲的“洋战例”。
果然,丁伟话音刚落,一位来自三野的陈军长忍不住开口了,语气带着些不服:
“哎!丁军长!你这话我可不爱听!要论大兵团作战,我们三野在淮海战场上吃掉黄百韬兵团、黄维兵团,那才是真正的大纵深包围歼灭战!那规模,那战果,一点不比他这什么库尔斯克差 !”
另一位四野的张军长一听,也不干了,嗓门洪亮:
“老陈!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要论大兵团、大纵深、高速度进攻,还得是我们四野!从辽沈到平津,再到横扫中南,我们那是摧枯拉朽!坦克加大炮,穷追猛打几千里!这经验,才是实实在在的 !”
这下可好,课堂彻底乱了套 !
各位军长们纷纷开始“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争相摆出自己所在野战军的辉煌战绩,言语之间,不免带着比较和贬低对方的意味。
“我们一野在西北那么艰苦的条件下……”
“我们二野千里跃过大别山……战略意义更大 !”
说到激动处,甚至有人直接把矛头指向了讲台上一脸尴尬、试图维持秩序的常乃超:
“常教员!你讲的这些外国战例,好是好,但终究是洋人的东西!咱们中国人打仗,有自己的一套!你们国民党当年装备不也是美式的?理论不也学德日的?最后不也……呵呵 !”后面的话没明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常乃超站在讲台上,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拿着粉笔的手都有些颤抖。他几次想开口制止这混乱的场面,但声音都被淹没在了将领们的争吵声中。
而始作俑者李云龙,此时反而不说话了。他优哉游哉地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坏笑,看着眼前这“群雄并起”、“各自为战”的热闹场面,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乱吧!越乱越好!看你常乃超这课还怎么讲下去 !”
丁伟则继续扮演着“煽风点火”的角色,时不时插上一两句,看似劝解,实则把水搅得更浑:
“哎呀,各位老兄 ,都少说两句!常教员也是一番好意嘛!虽然他们当年……咳咳……但现在也是在为我军现代化做贡献嘛!咱们要虚心学习 ……当然,也不能忘了咱们自己的优良传统 !”
自始至终,孔捷都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着头,看着桌面,既不参与争吵,也不发表任何意见,仿佛周围的喧嚣与他无关。
坐在教室后排的邵明珠,看着眼前这混乱不堪、如同菜市场一般的课堂,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的目光,尤其是死死地盯住了那个坐在人群中、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李云龙!
一股怒火,夹杂着深深的失望和担忧,在邵明珠的心头涌起!
“这个老李!简直是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邵明珠在心里狠狠地想道。他想起春节时在铃铛胡同的院子里,自己曾非常严肃地与李云龙谈过话,让他收敛暴脾气,不要捣乱惹事,就是怕他栽跟头。现在看来,那番苦心劝告,李云龙是一点没听进去。
看着眼前这一幕!邵明珠知道,自己春节时那番几乎是“苦苦哀求”的肺腑之言,李云龙根本就没往心里去!他依然是我行我素,一点就炸,甚至主动点火!
“这才几天?就因为对常乃超不服气,就故意搅乱课堂!还把丁伟他们也拖下水,引得各野战军之间互相攀比、争执!这影响有多坏?要是被上面知道,会怎么看待他李云龙?怎么看我们这些‘老独立团’出来的人?” 邵明珠的心不断往下沉。
他看着讲台上窘迫无助的常乃超,又看看台下吵成一团、面红耳赤的将领们,最后目光再次定格在李云龙那副“事不关己,看好戏”的脸上。
邵明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现在就站起来呵斥的冲动。他知道,那样只会让场面更糟。
但他在心里已经下定决心:
“李云龙啊李云龙……看来,好言相劝对你是不管用了。既然你非要往枪口上撞,那就别怪我这个老部下,要用点‘非常手段’,好好给你上一课了!必须得让你彻底长长记性!”
这堂课,注定要在混乱和邵明珠沉重的忧虑中收场了。而一场来自邵明珠的、针对李云龙的“特别管教”,也正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