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珠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心脏“咚咚咚”地狂跳不止,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浑身都被冰冷的冷汗浸透了,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
噩梦!一个无比真实、无比压抑、令人窒息的噩梦!
梦里那撕心裂肺的痛哭、赵刚夫妇自尽的噩耗、孩子们恐惧的眼神、自己持枪欲狂的暴怒、以及妻子刘念那决绝而凄美的“黄泉路上相伴”的誓言……一幕幕、一桩桩,如同最清晰的电影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闪回,每一个细节都刻骨铭心!
太真实了!真实到他甚至现在还能感觉到梦中那攥紧心脏的刺痛,能听到孩子们凄厉的哭喊,能闻到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气息!
“念念……念念!”他下意识地伸手向身边摸去,空的!床的另一侧,冰凉而空无一人!
这一下,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梦里那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念念!你在哪?!念念!”邵明珠再也顾不得什么军长的仪态,他嘶哑地大喊着,声音里充满了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恐和慌乱!他一把掀开被子,甚至来不及穿鞋,光着脚就跳下了床!
脚底接触到的,是冰凉的水泥地。嗯?不对……铃铛胡同家里……卧室铺的是木地板……
他猛地环顾四周——房间的陈设简洁而陌生……这不是铃铛胡同甲壹号他和念念的卧室!这……这是他在军部大院的那座二层小楼的家!
怎么回事?!一种巨大的茫然和错乱感涌上心头!
他也顾不得多想,跌跌撞撞地冲出卧室,沿着楼梯快步向下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念念!立刻!马上!确认她安然无恙!
刚下到一楼客厅,眼前的一幕,却让他猛地刹住了脚步,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在了楼梯口。
客厅里,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暖洋洋的。李云龙和丁伟正坐在靠窗的一张小茶几旁。李云龙穿着一身将校呢军装,皱着眉头,手里捏着一枚棋子,举棋不定。丁伟则优哉游哉地端着个搪瓷茶缸,吹着热气,笑眯眯地看着棋盘。
听到楼梯口急促的脚步声和邵明珠那惊慌的喊声,两人同时抬起头,诧异地望了过来。
李云龙把棋子“啪”一声按在棋盘上,瞪着一双牛眼,嗓门一如既往地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和疑惑:
“我说邵大军长!你这大清早的!嚷嚷什么呢?魔障了?”
“都是堂堂的一军之长了!怎么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毛毛躁躁!鞋都不穿就跑下来了?”
“咋的?做噩梦让小鬼撵了?”
丁伟也放下茶缸,脸上带着一丝了然的微笑,语气沉稳中带着关切:
“明珠啊,脸色这么白,一头冷汗。是不是昨天伏特加喝多了,后劲太大,做噩梦了?”
就在这时,厨房的门帘一挑,刘念和田雨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刘念身上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小花围裙,手里还拿着一把亮闪闪的锅铲,脸上带着刚刚被油烟熏出的淡淡红晕。田雨则端着一盘刚切好的咸菜。
刘念一眼就看到了光着脚、脸色煞白、满头大汗、呆呆地站在楼梯口的丈夫。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担忧和焦急。她几步就走到邵明珠面前,也顾不上李云龙和丁伟还在场,伸手就摸向他的额头,声音又急又快,充满了关切:
“明珠!你怎么了?啊?出这么多汗!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昨天酒喝多了,难受了?”
她连珠炮似的发问,眼神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因为她听得真切,丈夫刚才那几声呼喊,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她从未听过的惊恐!
感受到妻子掌心传来的温热而真实的触感,看着眼前活生生的、满脸焦急的刘念,再听到李云龙和丁伟那熟悉无比的调侃和关心……
邵明珠呆呆地看着眼前这鲜活而温馨的一幕,大脑仿佛宕机了好几秒钟。
然后,记忆的碎片才如同退潮般迅速回溯、拼接……
昨天……大年三十……军部食堂……四百多人的团拜会……苏联顾问……伏特加和东北小烧……自己被弗拉基米尔大校和其他苏联顾问“车轮战”灌得酩酊大醉……最后……好像是……被警卫员扶回来的……李云龙、丁伟、还有赵刚一家、田雨嫂子、念念……他们都留在军部大院自己的这栋小楼里过的夜……
原来……是梦……一场恐怖到极致、真实到令人发指的噩梦!
所有的沉重、所有的压抑、所有的悲痛和绝望……都只是一场梦!
政委和冯楠嫂子还好好地活着!孩子们都安然无恙!念念就在眼前!老团长和丁伟军长正在悠闲地下棋喝茶!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庆幸感和虚脱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邵明珠的全身!他双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没……没事……”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满脸担忧的刘念摆了摆手,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做了个……做了个噩梦……吓醒了……没事了……真没事了……”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刘念拿着锅铲的手,仿佛要通过这真实的触感,来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他的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刘念感受到丈夫手上传来的冰凉和颤抖,心疼得不得了。她反手紧紧握住邵明珠的手,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柔声道:
“肯定是昨天喝太多,又累着了。快去洗把脸,精神精神。早饭马上就好了,熬了你最爱喝的小米粥,暖暖胃。”
李云龙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用力一拍大腿:
“哈哈哈!老子就说嘛!肯定是让梦里的老毛子给吓着了!”
“瞧你那点出息!邵大军长!战场上枪林弹雨都不怕!让个梦吓成这熊样!”
丁伟也笑着摇头:“行了老李,你就别笑话明珠了。昨天那阵势,换谁都得做噩梦。赶紧洗漱吃饭,一会儿粥凉了。”
田雨也温和地笑道:“是啊明珠,快去洗洗。念念一大早就起来忙活了。”
看着眼前战友们熟悉的笑脸,听着妻子温柔的关怀,闻着厨房里飘来的小米粥的香气……邵明珠的心,终于一点点落回了实处。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那场可怕得如同亲身经历的噩梦,虽然余悸犹在,但终究渐渐远去。
他紧紧握着妻子的手,感受着这失而复得的平凡而珍贵的温暖,心中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恩。
还好……只是一场梦。
邵明珠愣了一下随后焦急的问:“政委跟冯楠嫂子呢?!”
听到丈夫没头没脑、带着急切颤抖的问话,刘念先是一愣,随即松了口气,笑着用锅铲指了指门外:
“看你急的!政委和冯楠姐一早就去军部食堂拿馒头和包子了,说食堂今天早饭的腌萝卜丝特别爽口,多打点回来。估计这就该到了,我锅里鸡蛋都煎好了,就等他们回来开饭呢。”
她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了一阵熟悉的、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和轻微的谈笑声。
只见赵刚和冯楠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赵刚手里提着个竹编的食盒,冯楠则端着一个 沉甸甸的搪瓷盆,里面盛满了热气腾腾的 豆腐脑。两人脸上都带着晨起散步后的红润和轻松。
赵刚一进门,目光就落在了光着脚、脸色苍白、呆呆地站在楼梯口的邵明珠身上。他眉头习惯性地微微一蹙,眼神中立刻流露出关切之色,快步走上前,语气带着兄长般的责备和心疼:
“明珠!你怎么搞的?鞋也不穿!脸色这么难看!”
“是不是昨天酒喝太多了,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我跟你说了多少回了!跟苏联同志喝酒要量力而行!尤其是那个弗拉基米尔大校!他那酒量是人能比的吗?你跟他较什么劲!”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喝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道理还要我教你?”
冯楠也放下汤盆,走上前,温和地劝道:“是啊明珠,快把鞋穿上,地上凉。一会儿喝点热粥,暖暖胃就好了。”
然而,邵明珠却对赵刚这番充满关切的“训斥” 恍若未闻。他的眼睛,自打赵刚进门起,就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他!那眼神复杂极了,有难以置信的狂喜,有如释重负的庆幸,更有 一种仿佛失而复得的、巨大的后怕和激动!
梦里那个戴着高帽、挂着牌子、受尽屈辱、最终与妻子愤而自尽的赵刚的形象,与眼前这个穿着笔挺的军装、眉头微蹙、眼神关切、正 “唠叨”着自己的活生生的政委 剧烈地重叠、交锋!
巨大的情绪冲击之下,邵明珠的眼眶 瞬间就红了!鼻尖 一酸,一股难以抑制的 热流直冲眼底!
他喉咙剧烈地哽咽了一下,发出一声 类似呜咽的、含混不清的低吼:“政委…… !”
下一秒,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邵明珠竟一个箭步冲上前!完全不顾自己还光着脚,也忘了什么军长的威严和成年人的矜持。他伸出双臂,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死死地一把抱住了猝不及防的赵刚!那力道 之大,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生怕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像梦里那样消失不见!
“政委…… ” 邵明珠把脸埋在赵刚的肩头,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后怕而剧烈地颤抖着,带着浓重的、无法控制的哭腔:
“你没事……太好了!你真的……真的没事!太好了!太好了啊政委!”
这突如其来的、情感猛烈的拥抱,让 整个客厅瞬间安静了下来!连正准备继续“教育”他的李云龙和丁伟,都张大了嘴巴,愣在了原地。田雨和冯楠也惊讶地捂住了嘴。
被紧紧抱住的赵刚,身体先是猛地一僵!他显然被邵明珠这过于“热情” 且完全不符合他平时性格的举动给弄懵了。手里提着的食盒 “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几个白胖的馒头滚了出来。
好几秒钟后,赵刚才反应过来。他有些尴尬地、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双手悬在半空,放也不是,回抱也不是。他微微侧过头,试图看清埋在自己肩头的邵明珠的脸,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中带着十二万分的不解和一丝被他刻意掩饰起来的不自在:
“哎!哎!明珠!你这……这是干什么!”
“大清早的……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快松开!老李和老丁他们都看着呢!”
“你这小子……昨天那点伏特加……真把 脑子喝坏了?怎么醒来跟变了个人似的?”
“快松开我!跟个女人似的……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虽然嘴上说着严厉的、带着嫌弃的话,但赵刚那悬在半空的、略显僵硬的手,最终 还是轻轻地、有些笨拙地、在邵明珠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的后背上,拍了两下。那动作,带着一种属于赵刚特有的、不善表达却真挚的安抚意味。
站在一旁的刘念,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丈夫那失态却情真意切的拥抱,听着他 那带着哭腔的、语无伦次的话语……她瞬间 就明白了一切!丈夫刚才那个把他吓醒的可怕噩梦里,一定有政委出事了的情节!而且是非常、非常不好的事!
一想到梦里可能的情景,再看到此刻 活生生的、好端端站在这里的赵刚,一股 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庆幸也涌上了刘念的心头。她的眼眶也跟着红了,赶紧背过身去,悄悄用围裙角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李云龙和丁伟面面相觑,先是错愕,随即似乎也猜到了几分。李云龙咂了咂嘴,难得地没有出声调侃,只是摇了摇头,低声嘟囔了一句:“这傻小子……” 丁伟则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有些深邃。
邵明珠却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赵刚的“训斥”。他依旧死死地抱着赵刚,肩膀因为强忍哭泣而微微耸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 慢慢地、极其不舍地松开了手臂。
他抬起头,眼睛和鼻子都是红通通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但眼神中那种恐慌和绝望已经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庆幸和安心。他看着赵刚,咧开嘴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没事……政委……我没事…… ”
“就是……就是做了个……挺吓人的梦…… ”
“梦见……梦见您…… ”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只是用力地摇了摇头。
赵刚看着他这副魂不守舍、真情流露的模样,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虽然不知道 具体梦见了什么,但也能感受到邵明珠那 发自内心的、巨大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喜悦。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邵明珠的肩膀,语气缓和了许多,带着一种长辈般的 沉稳和安慰:
“行了!多大的人了!还是个军长呢!”
“梦都是反的!瞧你这点出息!”
“赶紧的!把鞋穿上!洗把脸!准备吃饭!”
“吃完饭,该干嘛干嘛!别在这儿胡思乱想!”
冯楠也赶紧打圆场,弯腰捡起馒头:“对对对,快吃饭,粥都快凉了。明珠啊,快来,尝尝食堂的腌萝卜,可脆生了。”
邵明珠用力地点了点头,用手背胡乱地 抹了把脸。他看着赵刚转身走向饭桌的挺拔而熟悉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一脸担忧却温柔注视着他的妻子,再环顾这充满烟火气 和战友欢声笑语的温馨客厅……
窗外,阳光正好。梦里那彻骨的寒意,终于被这真实的温暖,彻底驱散了。
“老子绝不让悲剧再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