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军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如同天籁，将林小满从绝望的深渊短暂拉回。她紧紧抱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赵琰，泪水滴落在他苍白冰冷的脸上，混合着血污，留下蜿蜒的痕迹。
“在这里！王爷在这里！”阿贵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洞口嘶哑地喊道。
急促的脚步声迅速逼近，火把的光芒驱散了石窟的昏暗。为首的是那位援军老将和几名军医。看到血泊中的靖王和护在他身前的林小满，老将脸色剧变，急步上前：“殿下！林姑娘！”
“快！救王爷！”林小满声音发颤，几乎是哀求着让开位置。
军医立刻上前，熟练地检查赵琰的伤势，神色凝重。“失血过多，伤口恶化，元气大伤……万分危急！”他迅速打开药箱，取出银针、药瓶，先以金针渡穴稳住心脉，再小心清理伤口，重新上药包扎。整个过程，林小满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仿佛那每一针都扎在自己心上。
“必须立刻将殿下送回大营静养！此地阴寒，于伤势不利！”军医处理完毕，沉声道。
老将点头，立刻令亲兵制作简易担架，小心翼翼地将赵琰抬起。林小满寸步不离地跟在担架旁，走出密道，重返地面。
鹰扬堡内，硝烟未散，满目疮痍，但喊杀声已止，取而代之的是伤员压抑的呻吟和将士们清理战场的忙碌身影。堡楼之上，那面残破不堪却依旧倔强飘扬的靖字王旗，在血色夕阳下无声诉说着刚刚经历的惨烈。援军正在肃清残敌，接管防务。
赵琰被安置在堡内唯一还算完整的指挥所偏厅，由重兵把守。林小满守在外间，听着里面军医低声商议药方的声音，心力交瘁，却不敢合眼。阿贵和受伤的小将也被抬下去救治。石猛的遗体被找到，林小满得知消息后，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悲痛，却连痛哭的时间都没有。
夜幕降临，堡内暂时恢复了秩序。老将前来探视，面色沉重地对林小满道：“林姑娘，王爷伤势极重，虽暂时稳住，但能否挺过，尚在未定之天。此地医药匮乏，我已派人火速回幽州大营调取最好的伤药和太医。在此之间，王爷的汤药饮食，万万不能有失。”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堡内初定，难免有漏网之鱼或……心怀叵测之人，请姑娘务必亲自经手，小心谨慎。”
这话如同重锤，敲在林小满心上。她立刻想起那三名从水下密道潜入的诡异刺客，以及“真正的目标不是堡”的警示。敌人对赵琰的追杀，并未因城破而停止，反而可能因他的重伤而变本加厉！下毒，无疑是最隐蔽阴险的手段。
“民女明白！谢将军提醒！”林小满郑重点头，一种沉重的责任感压上肩头。
她强打精神，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向临时搭建的伤兵灶房。这里比之前的炊事营更加简陋，锅灶歪斜，食材紧缺，主要是为大量伤员熬煮稀粥和药汤。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药味和悲伤的气息。
林小满的出现，让原本死气沉沉的灶房有了一丝微弱波动。许多伤兵都认得这位在城头与他们并肩作战、煮出“雷霆万钧糊”的“炊烟仙子”，目光中带着感激和依赖。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悲痛，挽起袖子，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开始忙碌。她亲自检查水源、清洗锅具，将仅存的一些小米和好不容易找来的些许干枣、桂圆细心熬成稀粥，又按照军医开的方子，仔细核对药材，为赵琰煎药。
她的每一个步骤都极其小心，眼睛如同最精密的尺子，衡量着水量火候；鼻子如同最敏锐的猎犬，分辨着每一丝气味的变化。给赵琰的粥和药，从清洗、浸泡到煎煮、盛放，她绝不假手他人。甚至在喂食前，她都会先亲口尝一点，确认无恙，才小心翼翼地喂给昏迷中的赵琰。
连续两日，林小满不眠不休，守在赵琰榻前，喂水喂药，擦拭身体，更换伤布，留意着他最细微的反应。她的眼皮沉重如山，身体仿佛随时会散架，但一股强大的意志支撑着她。赵琰的脉搏依旧微弱，但好在没有继续恶化，偶尔会因痛苦而微微蹙眉，这让林小满在绝望中看到一丝微光。
第三天下午，幽州大营派来的快马终于送来了急需的珍贵药材，其中包括几味吊命用的百年老参和雪山灵芝。随行的还有一名李擎天指派的心腹太医。
太医重新诊脉后，神色稍缓，开出新的药方，其中最重要的一味便是以老参和灵芝为主药，配伍其他药材，煎成“参灵回元汤”，用以固本培元，激发生机。
药方确定，药材到位，煎药的重任自然又落在林小满肩上。这碗药关系着赵琰的生死，她不敢有丝毫大意。她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在临时清理出的小厨房内操作。她将药材一一验看，尤其是那支价值连城的百年老参，她反复检查，确认年份、品相无误，没有霉变或被替换的痕迹，才小心切片。
煎药的过程漫长而煎熬。林小满守在小小的药炉前，盯着跳跃的火苗，闻着药罐中渐渐弥漫出的苦涩中带着一丝清甘的药香，心中祈祷着奇迹发生。两个时辰后，药汁收浓，呈深褐色，香气扑鼻。
她小心翼翼地将药汁滤入一个干净的细瓷碗中，正准备端去喂服，目光无意间扫过药罐底部沉淀的药渣。忽然，她的动作顿住了。
借着窗外透进的夕阳余晖，她看到在深色的药渣中，似乎混着几粒极其细微、颜色与参片相近、但形状略显圆润、表面异常光滑的颗粒。若不仔细分辨，极易被忽略。一种厨娘对食材形态、质感的超常直觉，让她心生警兆。
她放下药碗，用银簪小心地将那几粒异物拨弄出来，放在掌心仔细观看。又凑近鼻尖，轻轻一嗅。除了浓郁的药香，她似乎捕捉到一丝极其淡薄、若有若无的甜腥气，这气味与老参的甘醇、灵芝的清苦格格不入！
她的心猛地一沉！胡老头笔记中关于药材鉴别和毒物记载的碎片知识瞬间涌入脑海！有些剧毒之物，无色无味，或可伪装成无害药材，但遇热煎煮后，或会显形，或会散发异样气息！
难道……药材被人动了手脚？！
是谁？什么时候？运送途中？还是在这堡内？
这碗救命的药，可能是催命的毒药！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想将药碗砸碎，大声示警。但理智告诉她，不能打草惊蛇！下毒者必然隐藏在附近，正暗中观察。若此刻声张，不仅抓不到凶手，反而会让对方隐藏得更深，下次出手将更加防不胜防。
必须冷静！必须将计就计！
林小满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心跳如鼓。她迅速思考对策。这药，赵琰绝不能喝。但若直接倒掉，必然引起怀疑。她需要一碗看起来一样，却无毒的药。
时间紧迫，太医或其他人随时会来询问药是否煎好。她目光飞快扫过厨房，看到墙角篮子里有一些治疗普通风寒的备用药材，其中有甘草和黄芪，药性温和，煎出的汤色也与参汤相近。
一个冒险的计划瞬间形成。她立刻行动，重新起火，用小锅快速煎煮了一份甘草黄芪汤。同时，她将真正的参灵回元汤倒入另一个不起眼的瓦罐，藏在柴堆深处。然后将煎好的甘草黄芪汤倒入先前的细瓷碗，颜色、浓稠度竟有七八分相似！不仔细闻，难以分辨。
刚做完这一切，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和太医的询问：“林姑娘，王爷的药可煎好了？”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端起那碗“李鬼”药汤，脸上努力做出疲惫中带着一丝期盼的神情，打开门：“太医，刚煎好，正要去喂王爷。”
太医不疑有他，点点头：“有劳姑娘了，药需趁热服下效果最佳。”
林小满端着药碗，走向赵琰的房间，每一步都感觉重若千钧。她能感觉到暗处似乎有目光在注视着她。进入房间，她屏退侍立的兵士，称要亲自喂药。她坐在榻前，用勺子舀起药汤，轻轻吹凉，作势要喂入赵琰口中。在勺子即将触碰他嘴唇的刹那，她的手微微一抖，些许药汁洒在他的衣襟上。
“哎呀！”她低呼一声，连忙放下药碗，取出手帕擦拭，顺势将大部分药汤倒入手帕藏在袖中，只留下碗底少许。然后，她假装继续喂完了那一点点药汤。
做完这一切，她将空碗放在一旁，替赵琰掖好被角，守在一旁，装作观察药效。内心却如同惊涛骇浪。谁下的毒？是随行的太医？是运送药材的士兵？还是这堡内某个看似普通的仆役、兵卒？对方一次不成，是否会再次下手？目标显然直指赵琰，其背后的黑手，能量之大，心思之毒，令人胆寒。
夜色渐深，堡内恢复了暂时的宁静，只有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偶尔响起。林小满不敢离开赵琰半步，和衣靠在榻边矮凳上，假寐休息，实则耳听八方，神经紧绷。那罐被藏起的毒药，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心。
约莫子时前后，万籁俱寂。突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嚓”声，像是有人不小心踩断了枯枝。
林小满瞬间警醒，屏住呼吸，悄然挪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向外望去。月光下，庭院中空无一人。但就在她准备退回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对面厢房廊下的阴影里，似乎有衣角一闪而过！那身影动作极快，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有人！在窥探！
林小满的心脏狂跳起来。是下毒者来确认结果？还是另有所图？
她不敢声张，悄悄缩回身子，背心已被冷汗浸湿。这鹰扬堡，即便暂时被援军掌控，也远非安全之地。暗处的眼睛，从未离开过赵琰，也从未离开过她。
她回到榻边，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赵琰沉睡中依旧紧锁的眉头，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担忧与决绝。救命的药成了索命的毒，信任的堡垒之下暗流涌动。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如何才能在这环伺的杀机中，护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