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党的覆灭,如同在汴京上空炸响了一道惊雷,余波震荡,久久未平。朝堂之上,与孙继儒过往甚密的官员或遭清算,或战战兢兢,唯恐牵连自身。靖王赵琰因肃清奸佞之功,圣眷更隆,权势与威望一时无两。而“林记”食坊随着那道嘉奖圣旨和“宫廷供奉”的匾额高悬,更是门庭若市,风光无限,林小满的名字也真正在汴京站稳了脚跟,洗尽了“妖术”的污名。
然而,在这看似花团锦簇的盛景之下,林小满与赵琰却无半分松懈。孙继儒天牢中那句关于“塔顶秘密”的嘶吼,以及那封突如其来的、带着火焰曼陀罗印记的密信,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提醒着他们,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珠归原主,塔顶之门将启”——这谜一般的话语,指向的是比孙党更为深邃、更为恐怖的黑暗。
就在这暗流涌动之际,一道出乎意料的旨意,打破了表面的平静。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冯保(新任,非之前涉案的冯公公)亲临“林记”,宣召林小满次日午后入宫,至御书房偏殿觐见。旨意中言明,陛下念其献方有功,欲与其探讨养生膳食之道。
皇帝单独召见?探讨膳食?
这个消息让林小满心中警铃大作。赵琰闻讯,亦是眉头深锁。天子心思,深不可测。在此敏感时刻,绝非单纯的探讨美食如此简单。这更像是一次精心安排的、目的不明的“御前面试”。
“不必过分担忧,但需万分谨慎。”赵琰紧握林小满的手,目光沉凝,“父皇近年来愈发注重养生,此番召见,表面理由倒也说得通。然,孙党刚倒,密信又至,父皇此时见你,定有深意。或许……与你的身世,乃至胡不归、琉璃珠的传闻有关。”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我明白。陛下面前,民女自当谨言慎行,只论膳食,不言其他。”
“嗯,”赵琰颔首,“你心思灵巧,随机应变即可。记住,无论父皇问什么,皆以‘家传古籍所载’、‘个人琢磨领悟’应对,切勿提及任何超出常理之论。若有难处,便推说技艺粗浅,不敢妄言。”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忧色,“本王会在宫外等候。一切……小心。”
次日午后,林小满沐浴更衣,换上得体的素雅衣裙,未施粉黛,由太监引着,第一次踏入了象征着帝国权力核心的御书房偏殿。殿内燃着淡淡的龙涎香,陈设古朴典雅,却处处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皇帝赵璋并未端坐龙椅,而是闲适地坐在临窗的暖榻上,身着常服,正翻阅着一本奏折,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凛冽,多了几分平和,但那不怒自威的气场,依旧让林小满心生敬畏。
“民女林小满,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小满依礼跪拜,声音清晰而恭谨。
“平身吧。”皇帝放下奏折,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几分探究,却并无咄咄逼人之态,“赐座。”
“谢陛下。”林小满谢恩后,在太监搬来的绣墩上小心坐下,垂首敛目,姿态谦卑。
“朕听闻,你于膳食一道,颇有独到之处,尤擅调理养生。”皇帝开口,声音平和,如同闲话家常,“太后前番病体,得你献方,颇有起色。朕近来亦觉精力不如从前,故召你前来,想听听你有何见解。”
“陛下谬赞。”林小满恭敬答道,“民女技艺粗浅,不过是从家传的一些残破古籍中偶得一二,加之平日胡乱琢磨,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太后娘娘凤体安康,乃太医署诸位大人医术精湛,民女微末之功,不敢居功。”
她将功劳推给太医,态度谦逊,回答得滴水不漏。
皇帝微微颔首,似乎对她的谦逊颇为满意,转而问道:“哦?家传古籍?不知是何种古籍?朕对医食同源之理,亦颇有兴趣。”
来了!果然问及来历!林小满心念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回陛下,只是一些年代久远、连书名都模糊不清的杂记手札,多是记载各地食材特性、民间食疗土方之类,杂乱无章,并无所成体系。民女也是闲暇时翻看,依样画葫芦,实在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她刻意将来源模糊化,避免言多必失。
皇帝目光深邃,看了她片刻,未再追问古籍细节,话锋一转:“那你且说说,依你之见,何为养生膳食之要?”
林小满沉吟片刻,谨慎措辞道:“民女愚见,养生之要,首在‘顺应自然,平衡为本’。食材取时令之鲜,烹法求原味之真,不尚过分奢华繁复。再者,需因人而异,辨体施食。如陛下日理万机,耗神费力,饮食当以健脾养胃、补气安神为主,宜清淡温补,避免油腻厚味,以免加重脾胃负担。”
她这番话,融合了现代营养学均衡膳食的理念,却用古代中医的理论包装起来,既显得有道理,又不至于太过惊世骇俗。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显然对这“平衡为本”、“辨体施食”的说法有些兴趣:“嗯,此言倒有些新意。如今御膳房所呈,虽极尽精致,然有时确觉肥腻。依你之见,该如何调整?”
这是一个展示价值又不易出错的机会。林小满心中稍定,继续道:“民女浅见,或可于细微处调整。譬如,陛下日常饮粥,可在白粥中略添山药、茯苓、莲子等健脾之物;饮茶时,可佐以少量枸杞、红枣,补气血而不滋腻;点心一类,可适当减少糖油,多用豆沙、枣泥、坚果等天然甜香之物。总之,以清补缓调为主,如同细雨润物,而非烈酒猛药。”
她边说边观察皇帝神色,见其微微颔首,似在思索,便大胆地引入了一个更核心的现代理念,但依旧用古语包装:“民女曾于古籍残页中见一说法,谓之‘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意指饮食需杂而有序,不可偏废。并非珍馐美馔方是养生,寻常五谷杂粮、时令果蔬,搭配得宜,其效更胜珍奇。”
“五谷为养……杂而有序……”皇帝重复着这几个字,眼中精光一闪,似乎被触动了某根心弦。他久居九五之尊,食必精脍必细,却时常感到一种莫名的“滞腻”与空虚,林小满这番话,恰恰点中了他某种潜在的感受。“此言,颇有道理。看来,朕以往确是过于追求口腹之欲了。”
殿内气氛似乎缓和了不少。皇帝又随口问了些关于食材搭配、时令进补的问题,林小满皆谨慎作答,引经据典(自然是胡编或推给“古籍”)却又言之有物,显得既专业又本分。
然而,就在林小满以为这次召见即将平稳结束时,皇帝忽然放下茶盏,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语气平淡,却让林小满瞬间脊背发凉:
“朕听闻,你于点心造型、色彩搭配上,常有巧思,甚至能做出些……前所未见的新奇花样。譬如,那日百花宴上的‘七彩水晶糕’,色泽剔透,层次分明,不知灵感源于何处?可是……师承某位隐世高人?”
七彩水晶糕!那是她借鉴现代果冻分层技术,用不同蔬果汁调色制成的!皇帝为何独独问起这个?是单纯欣赏,还是……意有所指?隐世高人?是在影射胡不归吗?
林小满心跳骤急,掌心瞬间沁出冷汗。她强自镇定,垂首答道:“陛下明鉴,民女岂有福分得遇高人指点。那‘七彩水晶糕’的念头,不过是偶然见得雨后彩虹,心有所感,又试了多次,才勉强用些蔬果汁液调出层次,纯属侥幸,实在粗陋,让陛下见笑了。”她再次将灵感归于自然现象和个人尝试,绝口不提任何可能关联的人或事。
皇帝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扳指,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深邃难辨。殿内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只闻更漏滴答之声,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良久,皇帝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雨后彩虹……心有所感……嗯,倒也说得通。”他顿了顿,忽然唤了她的全名,“林小满。”
“民女在。”
“你是个聪明人。”皇帝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有些机缘,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你好自为之,安心经营你的铺子便是。退下吧。”
“民女谨遵陛下教诲!谢陛下!”林小满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叩拜,恭敬地退出了偏殿。
直到走出御书房,被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林小满才发觉自己的内衫已被冷汗湿透。皇帝最后那几句话,看似勉励,实则警告意味十足!“有些机缘,是福是祸,犹未可知”——这分明是在敲打她,暗示她身世或与胡不归的关联,已被陛下知晓,并让她安分守己!
她心事重重地走出宫门,早已等候在外的赵琰立刻迎了上来。见她脸色苍白,赵琰心中一紧:“如何?”
林小满摇摇头,低声道:“回府再说。”
回到靖王府,屏退左右,林小满将面圣的经过详细告知赵琰。赵琰听罢,面色凝重:“父皇果然起疑了。他最后那几句话,是警告,也是……试探。他在看我们的反应。”他沉吟片刻,“不过,你应对得极好,言辞谨慎,未露破绽。眼下他刚清算孙党,朝局未稳,只要我们不主动生事,他暂时不会动你。但‘塔顶’之谜和那封密信,必须尽快查明!”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林小满面圣后的第三天夜里,“林记”后院悄然无声地多了一件东西——不是密信,而是一个用黑布包裹、散发着泥土气息的陈旧铁盒。盒上没有锁,却刻着一个与那火焰曼陀罗令牌截然不同的、古朴的宝塔形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