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那张白纸黑字、加盖朱印的“暂停营业,接受调查”的告示,如同死刑判决书,冰冷地贴在了“林记”的门板上。消息像瘟疫般迅速传开,原本还有些犹豫观望的街坊和食客,此刻彻底避之不及。铺子前门可罗雀,昔日喧嚣被死寂取代,只剩下林小满、林老实、石猛和几个尚未离开的伙计,面对着骤然停摆的铺面,心如死灰。
“完了……全完了……”林老实瘫坐在椅子上,老泪纵横,反复念叨着,“官府都贴封条了,这铺子……开不下去了啊!”
王大娘的背叛、接连的刁难罚款、恶毒的谣言,已让这老实本分的老人心力交瘁,这最后一击,几乎彻底摧垮了他的精神。
仅剩的两名年轻伙计也面露惶恐和犹豫,窃窃私语,显然在考虑自己的去路。
石猛紧握双拳,牙关紧咬,眼中布满血丝,他守护的这片小小天地,正被外力无情地碾碎,这种无力感让他愤怒欲狂。
林小满站在空荡的店堂中央,看着父亲绝望的神情,听着伙计不安的低语,感受着门外指指点点的目光,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全身。苏清远的组合拳,一拳比一拳狠,一招比一招毒,根本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行政打压配合舆论抹黑,直接釜底抽薪,要将“林记”活活扼杀!
难道……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穿越以来的所有努力,父亲的心血,伙计们的指望,还有她心中那份不甘的执念,就要这样付诸东流?
不!绝不!
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愤怒,如同岩浆般从心底喷涌而出,瞬间烧尽了迷茫和恐惧!她不能倒下去!她倒下了,父亲怎么办?这些还愿意留下的伙计怎么办?“林记”这块招牌怎么办?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刀。越是绝境,越不能乱!
“爹,别慌!天还没塌下来!”她走到林老实身边,用力握住父亲冰凉颤抖的手,声音坚定,“官府只是说‘暂停调查’,不是‘查封’!我们还有机会!”
她转身,看向惶恐的伙计和愤怒的石猛,朗声道:“大家听着!‘林记’还没倒!只要我林小满还有一口气在,这铺子就一定会重新开张!现在,是咱们最难的时候,也是考验咱们的时候!愿意留下的,我林小满感激不尽,工钱照发,绝不少一文!想走的,我也不拦着,结清工钱,好聚好散!”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决绝,瞬间镇住了场面。那两名犹豫的伙计对视一眼,看着林小满坚毅的眼神,又看了看一旁如同磐石般的石猛,最终咬了咬牙,低声道:“东家,我们……我们留下!”
石猛更是上前一步,沉声道:“姑娘,石猛誓与‘林记’共存亡!”
人心,在这一刻,奇迹般地稳住了!
林小满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既然如此,咱们就不能坐以待毙!”
她立刻开始部署:
第一,应对调查,稳住阵脚。官府的调查是眼前最大的难关。她让石猛立刻去打听,负责此次调查的是哪个衙门、具体由谁负责、所谓的“违禁之物”具体指什么。同时,她亲自整理所有进货单据、尤其是与“济丰粮行”和后来漕帮渠道的交易记录(隐去敏感信息),准备应对盘查。她坚信自己的食材绝无问题,对方必然是欲加之罪,关键是要找到对方证据的漏洞。
第二,内部整顿,凝聚人心。利用停业时间,她带领留下的人,对铺子进行了一次彻彻底底的大扫除,尤其是后厨,做到一尘不染,随时准备迎接检查。同时,她亲自下厨,用有限的食材为大家做饭,稳定情绪,凝聚士气。
第三,暗中调查,寻找破绽。她让石猛设法通过他在市井中的关系,暗中查访谣言的最初来源,看看能否找到“八珍楼”操纵舆论的直接证据。哪怕只有一丝线索,也可能成为反击的突破口。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石猛打听回来的消息令人沮丧:负责调查的是开封府下属的一个巡检司,主事的巡检与“八珍楼”的苏家素有往来,态度强硬,根本不给申辩的机会,咬死“涉嫌使用违禁之物”需彻底清查。而谣言的源头更是如同泥牛入海,早已在市井中发酵变形,难以追溯。
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林记”牢牢困住,动弹不得。停业一天,损失就是一天,更重要的是,信誉的崩塌是致命的。时间,并不站在他们这一边。
就在林小满一筹莫展,几乎要绝望之际,一个微弱的、几乎被遗忘的线索,突然在她脑海中闪现——王大娘离开时,曾哭诉“八珍楼”的人逼她窃取馅料配比!
对方如此在意配比,是否说明,他们想在“违禁之物”上做文章,很可能与点心的配方有关?而最可能被诬陷为“违禁之物”的,无非是些特殊的香料、药材或者……颜色添加剂?
她立刻翻出自己记录点心配方的私密笔记,逐一排查“百花烧卖”和“四神福寿糕”中可能引起争议的用料。“百花烧卖”顶部的彩色花蕊用的是蔬菜汁,绝无问题;“四神福寿糕”中的茯苓、山药是常见药材,药性平和……似乎并无破绽。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她不甘心,又仔细回想王大娘接触过的所有点心制作环节。突然,她想起之前为了增加“神仙包”馅料的粘合度和口感,她曾让王大娘在处理猪肉时,加入过极少量的菱角粉!菱角粉并不罕见,但若被歪曲为某种“南洋迷幻植物的根茎磨制”……
一个可怕的念头划过脑海!对方莫非是想在这上面栽赃?!
她立刻让石猛想办法,秘密去找之前供货的杂货铺掌柜,打听近期是否有人特意询问或购买过菱角粉,尤其是与“八珍楼”有关的人!
就在石猛奉命出去打探的当天傍晚,天色阴沉,细雨再次飘洒。一名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乞丐,哆哆嗦嗦地蹭到“林记”紧闭的店门前,飞快地将一个揉得皱巴巴的小纸团塞给了在门口值守的阿福,含糊地说了一句“有人让给的”,便迅速消失在雨巷中。
阿福不敢怠慢,立刻将纸团交给林小满。
林小满心中疑惑,展开纸团,上面只有一行歪歪扭扭、仿佛用左手写就的字:
“证物已备,藏于后厨西北角第三块地砖下,慎取。”
没有署名,没有来历!
林小满的心脏狂跳起来!证物?什么证物?谁藏的?这纸条是提醒?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后厨西北角第三块地砖……那是堆放杂物的地方,平时很少触动!
巨大的风险与可能的机会摆在面前。取,可能落入圈套,坐实罪名;不取,可能错过揭露阴谋的关键证据!
赌,还是不赌?
林小满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她立刻叫来石猛,两人趁着夜色和雨声掩护,悄无声息地进入后厨,找到西北角,小心翼翼地撬开了第三块地砖。
砖下,是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的小包。打开一看,林小满和石猛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里面是一小包淡黄色的粉末,散发着一种奇异的、略带辛辣的气味,与菱角粉截然不同!更重要的是,包里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字:“南洋迷榖粉,致幻。”
栽赃!果然是赤裸裸的栽赃!对方竟然已经将“证物”埋在了她的铺子里!只等官府来查,便是铁证如山!
这纸条,是有人暗中相助!在最后一刻,给了她一个扭转乾坤的机会!
“姑娘,现在怎么办?”石猛压低声音,语气紧张。
林小满迅速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这包东西是烫手山芋,必须立刻处理掉!但不能简单丢弃,那样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成形。
“石大哥,你立刻去找李翰林(那位致仕的编修)和几位平日里最耿直、有清誉的老主顾,就说……明日辰时,我林小满要在铺子前,当众自证清白!请他们前来做个见证!”
“当众自证清白?”石猛一愣。
“对!”林小满目光灼灼,“另外,你想办法,把消息散出去,越大越好!最好……能让开封府的人也知道!”
她要主动出击,将这场阴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石猛虽不明所以,但见林小满如此决断,立刻领命而去。
林小满看着手中那包致命的“证物”,又看了看那张神秘的纸条。
这送信人,会是谁?是靖王的人?还是……其他看不惯“八珍楼”所作所为的义士?
无论他是谁,这星火般的援手,让她在绝境中,看到了一丝裂缝中的光。
明日,将是决定“林记”生死存亡的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