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那队黑影还没散,风里就卷来了湿气。叶天寒把酒囊塞回腰间,抬手摸了摸刀鞘,眉头一拧。
云压得低,灰蒙蒙地贴着山脊爬过来,空气闷得像是裹了层油布。他盯着北面山谷入口,那里刚被火油烧过,焦土上还冒着零星白烟,可现在连那点热气都被湿气压住了。
“要下雨。”他低声说。
话音没落,第一滴水已经砸在额头,冰凉地滑进眉毛里。
“统领!”赵三锤从西侧跑来,裤脚溅满泥点,“西坡脚印不见了,全冲没了!”
叶天寒没应,只抬手示意他闭嘴,目光死死钉在谷底。那边,蛮族前锋正猫着腰往里探,三五成群,已经摸到离烽燧台不足三百步的位置。
“陈虎!”叶天寒转身大吼,“撤人!高处掩体,立刻!”
陈虎靠在断墙后,肩膀上的布条又渗出血来。他抬头看了眼天色,脸色一变:“这雨一下,暗渠扛不住!”
“我知道。”叶天寒几步冲到他跟前,一把拽住他衣领,拖到岩壁下,“但现在炸渠?底下才多少人?三十个都不到!你拿五十个兄弟的命换这点血?”
“可再等……”陈虎急得咳嗽两声,嘴角溢出血丝,“等他们全进来,雨也大了,渠一塌,咱们自己都得埋进去!”
“那就赌一把。”叶天寒松开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我赌他们贪心。火油罐还在东墙外摆着,他们看见了不会走。”
远处雷声滚过,雨势猛地加大,豆大的水点噼里啪啦砸在地上,转眼就把焦土泡成了泥汤。
叶天寒冲向暗渠入口。泥水已经漫过渠沿,封土开始松动,几块压石滑进了沟里。他弯腰扒开湿泥,检查引信包——油布裹着火药,埋在渠口上方的石堆下,可现在整片山坡都在渗水。
“火绒湿了。”他抽出火折子试了试,打不出火星。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赵三锤带着两个兵赶来加固渠口。“统领,要不要先点一波?至少能吓退一批!”
“不行。”叶天寒摇头,“现在炸,只能淹前十个人。我要的是整窝端。”
“可万一……他们不进来了呢?”
叶天寒没答,只盯着谷底。
雨越下越大,蛮族人果然没退。反而有更多身影从山梁绕下来,举着皮盾,踩着泥水往谷底聚拢。他们发现了东墙外倾倒的火油罐,正蹲在地上嗅味道,有人已经开始往回搬。
“来了。”叶天寒眯起眼。
十人、二十人、三十人……越来越多的蛮族涌进谷底,像一群闻到腐肉的秃鹫。他们忙着搜刮残物,甚至有人撬起了烧变形的车轮。
“四十个了。”陈虎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他身边,浑身湿透,声音发颤,“再不点,水就把引信泡烂了!”
叶天寒咬牙,从怀里掏出最后一点火绒,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吐出来时带着血沫。他撕开袖子,把干布垫在掌心,再将火绒裹进去,双手合紧,用体温去烘。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淌,流进眼睛,辣得睁不开。
“五十个。”陈虎数完最后一拨人,喘着粗气,“全进去了。”
叶天寒睁开眼,看着谷底密密麻麻的人影,忽然笑了下。
他低头咬破手指,把血涂在火绒上,然后轻轻一吹——
一点微弱的红光,在掌心里亮了起来。
“让开!”他低喝一声,抓起火折子就往渠口冲。
泥水没过脚踝,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踉跄着爬上石堆,伸手去够引信包。指尖刚碰到油布,一阵剧痛从左臂窜上来——旧伤裂开了,血混着雨水往下滴。
但他没停。
火折子凑近,油布“嗤”地燃起一团小火苗。
下一瞬,轰隆一声巨响,整座山坡猛地一抖。堆积的巨石和泥浆从高处崩塌,像一头苏醒的野兽,咆哮着冲下山沟,直扑谷底。
蛮族人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就想逃。可已经晚了。
洪水裹着碎石、断木、铁片,像一堵移动的墙,眨眼间吞没了最前面的一排人。有人想跳上高处,却被落石砸中脑袋,当场栽进泥流。后面的拼命往两边跑,结果被滚下的原木撞飞,摔在尖石上不动了。
惨叫声、哭喊声、骨头断裂声混成一片,又被暴雨盖住,只剩呜咽般的回响。
叶天寒站在高处,任雨水冲刷全身,看着那股洪流席卷谷底,把三十多个蛮族卷进深渊。剩下的四散奔逃,有几个刚爬上半坡,就被滚石砸落,像破麻袋一样滚进泥潭。
他慢慢直起身,抹了把脸,忽然仰头大笑。
笑声穿过雨幕,震得附近几个士兵都愣住了。
“天也帮我杀敌!”他吼了一声,声音沙哑却穿透风雨,“谁说我们守不住三天?——明天,我还在这里!”
他说完,抽出腰间“血刃”刀,狠狠插进湿土里。刀身晃了几下,稳稳立住,雨水顺着刃口往下淌,像在洗刀。
陈虎被人架着躲进掩体,肩上的伤又裂了,脸色白得像纸。他望着叶天寒站在断台最高处的身影,嘴唇动了动,想喊什么,却只咳出一口血。
“统领……疯了……”一个新卒哆嗦着说。
“不是疯。”老卒盯着那把插在泥里的刀,低声说,“是赢定了。”
雨还在下,但势头小了些。谷底已成一片泥沼,浮着断肢、破甲、碎盾,还有几具尸体卡在石缝间,随着水流轻轻晃动。
叶天寒拔出刀,甩掉血水,收进鞘里。他走到东墙外,捡起一个被泥水泡胀的火油罐,掂了掂,扔进废墟堆。
“清点人数。”他对赶来的赵三锤说,“活的抬进来,死的……等雨停再处理。”
“是。”赵三锤应了声,犹豫了一下,“统领,咱们……还能撑吗?”
叶天寒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走向主台。
台阶塌了一半,他手脚并用爬上去,站在最高处,俯视整个山谷。
敌阵退了,火光灭了,只剩下风雨和尸臭。
他解开外袍,拧掉积水,重新系好。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块干布,仔细擦起刀来。
布擦到刀脊时,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停下动作,抬头看了看天。
乌云裂开一道缝,一缕灰白的光漏下来,照在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