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开的轻响。
所有的目光，或怜悯，或幸灾乐祸，或冷漠，都像无形的丝线，缠在我和裴昭身上。
贤妃柳若薇嘴角那抹志在必得的笑意，在我眼里，几乎和阎王爷的催命符没什么两样。
我整个人都在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下真的要被拖出去打死了。养皇子养出毛病，这罪名我担不起啊！
就在我准备两眼一翻，直接昏过去碰瓷的时候，身边的裴昭动了。
他小小的身子，却站得笔直。
没有一丝慌乱，没有一点孩童该有的恐惧。
他先是朝着龙椅上的裴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动作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然后，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他不慌不忙地从自己宽大的袖袍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一本册子。
看得出来，册子被主人时常翻阅，边角都有些起毛了。
“父皇。”
裴昭的声音清亮，在这落针可闻的大殿里，异常清晰。
“林娘娘并未苛待儿臣。”
他双手将那本册子高高举起，面向裴容的方向。
“此乃林娘娘为儿臣亲手绘制的《儿童健康食谱》，请父皇御览。”
《儿童健康食谱》？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是什么东西？我什么时候画过那玩意儿？
我只记得有一次裴昭这小子挑食，青菜一口不吃，我情急之下，随手在纸上画了个大力水手，旁边画了一颗菠菜，告诉他吃了这个才能一拳打飞一个坏蛋。
难道……就是那个？
贤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显然也没料到，一个九岁的孩子，在这种阵仗下，非但没有哭闹求饶，反而拿出了“证据”。
裴容面无表情，只是抬了抬下巴。
身边的大太监立刻会意，小步跑下台阶，从裴昭手中接过那本册子，又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
裴容接过，随意翻开。
我也紧张地伸长了脖子，拼命想看清那上面到底是什么。
那册子装订得歪歪扭扭，纸张也是最普通不过的毛边纸。
翻开的第一页，用稚嫩的笔触画着一个大大的胡萝卜，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多吃，眼睛亮，晚上能看见路。
第二页，是一棵绿油油的青菜，配文：不吃，会变笨，考不上状元。
第三页，画着一条鱼，旁边写着：聪明，记性好，过目不忘。
……
我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完了。
这下不是苛待皇子了，这是把皇子当傻子糊弄！是欺君！罪加一等！
我死死攥着衣角，感觉自己的魂儿已经飘出去了，正在殿外排队等着过奈何桥。
贤妃柳若薇在短暂的错愕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陛下，您瞧瞧，这都是些什么东西？简直是荒唐！林贵人就是用这些市井村童都不信的鬼画符，来教导我大裴的皇子吗？”
她转向我，眼中满是鄙夷和胜利的快意。
“林贵人，本宫倒是小瞧你了。苛待皇子还不够，还要将三殿下教养成一个不知礼数、满口胡言的痴儿吗？”
大殿里，臣子们发出一阵压抑的议论声。
不少人看向我的目光，已经从同情变成了看疯子。
我完了。
我彻底完了。
我僵硬地转头，看向龙椅上的裴容，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哪怕一丝的宽恕。
但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任何人。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本画册上。
一页，一页，翻得极其缓慢。
大殿里安静得可怕。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把钝刀，在我脖子上慢慢拉扯。
终于，他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一页上，没有画任何菜，只画了一个小人，正在费力地推着一块比自己还大的石头上山。
旁边写着一行字：
吃饭，长力气，才有劲儿，把石头推上去。
裴容的手指，在那行字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然后，他“啪”的一声，合上了画册。
我吓得一抖。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满场，最后，落在了贤妃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贤妃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血色褪尽。
【裴容内心独白：荒唐？不，一点也不荒唐。这哪里是鬼画符，这分明是治世的至理名言！“眼睛亮，晚上能看见路”，她是在告诉昭儿，为君者，必须擦亮双眼，明辨忠奸，才能在黑暗的朝局中看清前路！“不吃青菜会变笨”，她在警示昭儿，不可偏废，广纳百家之言，否则就会闭目塞听，沦为昏君！“吃饭长力气，才有劲儿推石头”，她是在用最朴素的道理，教导一个未来的君主——民生，才是国之根本！百姓吃饱了饭，才有力气为国家推开前路的巨石！此等胸襟，此等远见！她不是在养一个皇子，她是在为朕，为大裴，培养一个合格的、懂得稼穑之本、民生之重的储君！贤妃……你跟她比，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贤妃，”裴容开口了，声音平淡无波，“你说，林贵人苛待皇子？”
“臣、臣妾……”柳若薇被他看得心头发毛，气势弱了下去，“臣妾也是为了三殿下的身体着想……”
“身体？”裴容冷笑一声，他将那本画册递给身边的大太监，“拿去，给太医院的院判看看，让他评断一下，这上面的‘食谱’，于皇子身体，究竟是有益，还是有损。”
他又看向裴昭，声音里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昭儿，你告诉父皇，林娘娘除了给你画这本食谱，还与你说了什么？”
裴昭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
“回父皇，娘娘还说，‘打铁还需自身硬’。她说，儿臣只有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得壮壮的，将来才有能力，为父皇分忧。”
“打铁还需自身硬……”裴容重复了一遍，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站了起来！
“好！说得好！”
他目光如电，扫视全场。
“林贵人林氏，教养皇子有方，深明大义，其心可嘉，其智可表！”
“于皇嗣，有抚育之功！”
“于社稷，有远见之德！”
“即日起，晋林贵人为嫔，赐住‘承恩殿’！”
“钦此！”
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我傻了。
所有人都傻了。
贤妃柳若薇的脸，白得像一张纸，身体摇摇欲坠，若不是身后的宫女扶着，恐怕已经瘫倒在地。
我……升官了？
因为一本胡乱画的涂鸦？
我看着龙椅上那个满脸赞许的男人，又看了看身边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裴昭。
一股巨大的、荒谬的、让人想放声大哭的无力感，淹没了我。
我不想升官啊！
我只想混吃等死，安安静静地做我的小透明啊！
承恩殿？那不是离皇帝的寝宫最近的宫殿之一吗？！
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