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层柔和的白光时，没人料到会是这种感觉——既不是空间跳跃的天旋地转，也不是意识中断的空白，反倒像整个人掉进了粘稠的液态时光里，每动一下都带着滞涩感。
“远征者号”的舰首刚碰到光膜，外面法则乱流的嘶吼声就突然掐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能攥住心脏的寂静。舷窗外面哪还有什么星辰？全是些没法用常理形容的混沌色块，像被打翻的调色盘，在看不见的力量里搅来搅去，流得到处都是，还一层层往一起叠。
可这寂静连三秒都没撑到。
【警告：进入高维现实褶皱区。物理常数基准丢失。导航系统失效。】
【检测到时空结构非连续性。局部引力参数异常……正在重新校准……校准失败。】
【未知能量场渗透护盾，对生物神经网络产生干扰。】
冰冷的电子提示音像丧钟，一下下敲在舰桥每个人的心上。他们确实进来了，成功闯进了第二个节点内部，但这里哪是什么安全港？比外面的法则乱流还要诡异，还要凶险。
“开全频段扫描！试着建个内部结构模型！”顾北辰的声音在一片异常里显得格外稳——他是指挥官，必须撑住，不能慌。
扫描结果出来了，主屏幕上跳出来的三维图像扭得不成样，还在不停变，前一秒的结构下一秒就自己推翻了。哪有什么固定通道？哪有什么明确方向？连上下左右的概念都没了。所谓的“迷宫”，根本就是无数块“空间碎片”堆出来的——这些碎片一会儿冒出来，一会儿挪位置，撞在一起就碎，碎了又重新拼，循环个没完。
更要命的是，每块碎片的物理规则都不一样：有的碎片里光速才每秒十米，慢得能看见光在飘；有的里强核力直接失效，物质碰一下就衰变；还有的碎片时间流速忽快忽慢，跟卡壳的磁带似的，前一秒还觉得过了一小时，下一秒又发现才过去半分钟。
“这哪是迷宫啊……”林浩盯着屏幕上晃得人头晕的景象，胃里都有点翻江倒海，“这就是个不断崩坏、又不断重生的宇宙模型碎片堆！”想用理性逻辑搞懂这里的结构？根本是白费力气。
阿杰早闭上了眼，额角全是细密的汗。他的感知在这儿受了大干扰，无数混乱的规则信号跟尖啸似的扎他的意识。“我……我锁不住那个核心锚点了，”他声音发紧，“信号被这些变来变去的法则碎片裹了一层又一层，而且……这些碎片之间，有东西在动。”
他话刚落，传感器突然捕捉到一阵特别短、却尖得刺耳的能量啸声。屏幕边缘，一块刚稳定下来的碎片——里面全是结晶化的气体，亮晶晶的——突然被一道从旁边碎片里窜出来的扭曲暗影扫了一下。
下一秒，那块结晶碎片就跟被无形的嘴啃过似的，边缘“咔嚓”一下就崩了，碎成更细的粒子流，全被那道暗影吸了进去。然后暗影一扭，钻进另一块碎片里，没影了。
“那是什么玩意儿？！”有队员没忍住，失声喊了出来。
“是法则崩塌的产物，”阿杰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或者说，是靠吃崩塌的法则和能量活的‘清道夫’。它们没固定形态，待在哪个碎片里，就跟着变形态……叫它们‘虚无吞噬者’吧。刚才那块碎片，就是被它‘吃’掉了存在的根基。”
刀尖上的航行
“远征者号”在这片动态迷宫里慢慢挪，与其说是航行，不如说是在刀尖上跳。他们得靠刚摸熟的“现实公式”稳住自己，同时像冲浪的人找浪头似的，盯着那些相对稳定、能让他们过去的法则碎片找路。
“前方三号碎片，规则是‘单向时间流（加速）’，能过，但过去的时候舰体老化速度得涨百分之三百！”
“左边七号碎片别碰！规则是‘概率云主导’，进去飞船可能直接量子化分散，连渣都剩不下！”
“小心！右舷那边碎片连锁崩塌了！赶紧变航向！”
导航组的声音都哑了，全是高度紧张扯出来的沙哑。每一次选碎片都是赌——赌碎片的规则不会突然把他们弄死，赌碎片能撑到飞船完全过去，还得赌别惊动那些游弋的“虚无吞噬者”。
可“现实公式”也不是万能的。在这儿维持稳定气泡，耗的能量是外面的好几倍，而且每碰到一块新碎片，碎片的规则就会撞一下公式，跟考验似的，一次比一次狠。
有次穿越一块电磁力特别狂暴的碎片，“远征者号”的护盾跟碎片规则撞了个正着。
“轰——！”
船体猛地一震，内部的灯疯狂闪，红的绿的混在一起，部分非关键系统直接冒了火花。
【警告！现实稳定模块过载！局部规则覆盖失效！】
【左翼引擎舱报告：物理结构出现异常金属疲劳，原因不明！】
“不行！硬用公式抗所有规则，我们到不了核心区！”工程师急得喊起来，手指戳着能量读数屏，“能量耗得太快了，模块也扛不住这持续的反噬！再这么下去，模块先崩！”
顾北辰盯着屏幕上又掉了一大截的能量读数，还有模块完整度的红色预警，脸色沉得厉害。他突然明白，光靠技术硬闯根本走不通——林浩之前说的“找节奏”，在这儿或许才是真的关键。
“换模式！”他没犹豫，直接下令，“稳定模块只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命保障和基础物理规则，别硬抗。林浩，阿杰，你们带感应网络，试试去感知这些规则碎片的‘倾向性’，还有它们‘生灭的韵律’。我们不跟它们对着干，试试……引导，顺着它们来。”
这法子太冒险了——等于主动放弃一部分自己的“规则定义”，去碰外面的“混乱”，一个不小心，整艘船的规则都可能被带偏。
用“情绪”找路
以林浩和阿杰为核心，联合感应网络重新铺开。这次他们的意识没像盾牌似的硬扛，反倒像水母的触须，轻轻往周围那些光怪陆离的法则碎片里探。
这感觉简直要了命——就像把自己的认知扔进了沸腾的油锅里。林浩觉得自己的逻辑思维都被扯变形了，有时候会突然觉得“一加一等于三”才是对的，有时候又觉得时间在倒着走，刚才说的话下一秒就忘了；阿杰更惨，无数混乱、狂暴、还有死寂的意念碎片，跟潮水似的冲他的意识海，每一下都像在撕他的感知。
“撑住！”林浩在通讯频道里吼，一半是喊给同伴听，一半是给自己打气，“别去分析！找那种非逻辑的‘和谐’！就像听音乐，别去扒乐谱，去感受它的情绪！”
就在他快被混乱裹住、要迷失的时候，脑子里突然下意识地冒出来一段旋律——是他以前用来辅助思考的古典乐，早就刻进灵魂里了。这段旋律的严谨结构，跟眼前的混沌形成了奇妙的对比。
突然，他抓住了什么。
“右前方那块！里面全是螺旋光带的碎片！”林浩猛地喊出来，声音都带着颤，“它的规则偏向‘螺旋渐进熵增’，它的‘情绪’是……扩张，是释放！我们的稳定场能模拟这种倾向，冲突能小很多！”
导航员不敢耽误，立刻调了航向。等“远征者号”把稳定场的频率调成跟那块碎片的“情绪”差不多时，穿过碎片的阻力真的小了很多，能量消耗也降了一大截。
“管用！”阿杰也振奋起来，他靠自己的共情能力，摸透了另一块碎片——那碎片看着狂暴，里面全是电闪雷鸣，可核心“情绪”竟是“想宣泄”。“我们能引它一部分能量，当临时推力用！”
他们不再是跟迷宫硬刚的闯入者了，反倒像试着摸透迷宫“脾气”的拜访者。以前觉得没用的直觉、共情、艺术感知这些“非理性”的东西，在这个纯粹理性崩塌的地方，居然比超级计算机还好用，成了最好的导航仪。
可理解不代表安全——那些“虚无吞噬者”还在，而且是最大的威胁。这些没形的猎手，对任何想维持“秩序”的东西都充满敌意，哪怕只是暂时的、模拟出来的秩序。
有次他们找了块时间流速慢的碎片休整，刚喘口气，一道巨大的暗影就从上方正在崩塌的碎片里渗了下来——那暗影一会儿变实体，一会儿变虚影，没个定形，直扑“远征者号”的引擎。它张开的“口器”根本不是物质，而是个微型的时空奇点，一直在往里坍缩，看着就吓人。
“有敌袭！是‘吞噬者’！右满舵！紧急规避！”顾北辰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厉声下令。
飞船猛地往一侧偏，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击。可“吞噬者”带起来的规则涟漪，还是让稳定场晃了好一阵，舰桥里的警报声又炸响了。
“它锁定我们了！”阿杰能清楚感觉到那股冰冷的、纯粹的“饥饿”意念——那东西就是想吃掉他们的稳定场，吃掉飞船的规则。
“吞噬者”在空中扭了扭，又扑了过来。它本身的存在就在侵蚀周围的法则，飞船想躲都难，规避的空间越来越小。
“不行！常规规避甩不掉它！”导航员的声音都带了绝望。
眼看那道扭曲的暗影就要碰到船体，顾北辰眼里闪过一丝狠劲：“算它后面那块刚冒出来的不稳定碎片！把它引过去！”
这招太险了——得精准算准“吞噬者”的动作，还得摸透那块新碎片的规则，差一点就是同归于尽。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林浩突然福至心灵。他没再去想逻辑，把所有意识都沉进去，去感知那块不稳定碎片的规则。那碎片的规则怪得很，偏向“逻辑自洽的悖论”，就像个被自己的矛盾撑得快爆的气球。
“就是现在！向左偏十五度！然后往它那儿打一道无序谐振波！快！”林浩几乎是凭着本能喊出指令，连他自己都没完全搞懂为什么要这么做。
操作员下意识地按了指令来。谐振波打在“吞噬者”身上，没造成半点伤害，却像一滴冷水掉进了滚油里——“吞噬者”突然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啸（传感器捕捉到了剧烈的时空波动），动作僵了那么一瞬间。
就这一瞬间，它庞大的虚影后半部分，刚好撞进了后面那块不稳定的法则碎片里。
“啵”的一声，像肥皂泡被戳破。
那块不稳定碎片突然往里坍缩，连带着把“吞噬者”一起卷了进去。两者在剧烈的规则冲突里同时没了踪影，只留下一片短暂的、空无一物的虚无。
锚点与追兵
舰桥里静了好一会儿，只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声。刚才那一下，他们不只是躲过去了，更是用迷宫本身的规则，完成了一次绝地反击。
“干得好。”顾北辰看向林浩和阿杰，眼里的肯定藏都藏不住。他们总算在这崩陷迷宫里，找到了一条能活下来的路——把技术和人性揉在一起，不去对抗混沌，而是理解它、利用它。
短暂休整后，“远征者号”接着往深处走。越往里，周围的法则碎片就越大、越复杂，里面藏的规则也越接近宇宙的本源奥秘。同时，阿杰也越来越清楚地感知到核心锚点的信号——比之前强多了，就在前面不远。
他们沿着一条“路径”走——说是路径，其实就是几块相对稳定的碎片连起来的，还时断时续，走两步就得等新的碎片冒出来。就这么挪了半天，终于到了一片不一样的区域。
这里没有无序的碎片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完整的球形空间，里面全是流动的发光几何符号，绕着中心转个不停。空间正中间，悬浮着一个复杂的结构——它一直在自己重构，还散发着柔和又强大的波动。
那就是他们在外面感知到的“锚点”，是这个崩陷迷宫真正的核心。
它看着不像机器，也不像能量体，反倒像个用纯粹信息和法则编出来的……胚胎？或者说，是个没成型的宇宙模型？
舰桥里的人刚因为找到目标松了口气，阿杰的脸色突然变了，猛地转头看向他们来的方向，眼睛里全是警惕。
“怎么了？”林浩最先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赶紧问。
阿杰的眉头拧得死紧，感知全力往外铺，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还有点不确定：“那个‘东西’……之前跟在我们后面的那个‘涟漪’……它也进来了。”
他顿了顿，咽了口唾沫，补充道：“而且它跟我们不一样，没在迷宫里瞎撞，没挣扎。”
“它的移动方式……特别‘直接’。”
这话一出来，舰桥里刚松下去的气氛，瞬间又绷紧了——有个不明身份的东西，正用他们看不懂的方式，直直地朝这个核心锚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