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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城,雄踞于莽莽群山环抱之中,扼守通往玄清观核心山门的咽喉要道。高耸入云的城墙,以切割整齐、泛着铁灰色冷光的巨大“禁元石”垒砌而成,表面镌刻着密密麻麻、流转不休的符文脉络,构成一个庞大而沉默的法阵。这法阵如同无形的巨兽,贪婪地吮吸着天地间游离的灵气,也粗暴地压制着城内所有低于金丹境界修士的真元流转,使其如陷泥沼,举手投足皆感滞涩沉重。城内格局方正严苛,街道宽阔笔直,如同棋盘刻印在大地上。两侧建筑多为青灰色巨石所筑,线条冷硬,棱角分明,极少装饰,处处透着一种冰冷、高效、不容置疑的秩序感。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丹炉特有的硫磺焦糊味、灵药清苦气,以及禁元石法阵那若有若无的、令人心神压抑的沉闷波动。这里是玄清观外门的心脏,是资源流转的中枢,更是无数底层修士挣扎、倾轧、向上攀爬的血腥斗兽场。

城中心,一座比其他建筑更加方正、更加森严的黑色石殿拔地而起,如同蹲踞的钢铁巨兽。殿门上方,悬挂着一方巨大的玄铁匾额,上书三个笔锋如刀、透着无尽寒意的古篆大字——“**执事殿**”。这里是问道城运转的齿轮中心,权力与资源分配的冰冷枢纽。

殿内深处,一间独立石室。四壁光滑如镜,同样由禁元石筑成,隔绝内外。室内陈设极简,一榻、一几、一蒲团而已。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凝神香”气息,却依旧压不住那股从石壁深处透出的、令人骨髓发寒的阴冷。

蒲团之上,盘膝端坐着一个身影——外门执事,清虚子。

他身形瘦削,穿着一尘不染的玄青色道袍,宽大的袖口与下摆纹丝不动,仿佛凝固。面容清癯,颧骨微凸,颌下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垂至胸前。初看之下,一派仙风道骨,清静无为的得道高人模样。然而,若细看其眉眼深处,却会发现截然不同的景象。

那双本该澄澈如秋水的眼眸,此刻却浑浊不堪,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挥之不去的阴翳。眼白处,细密的血丝如同蛛网般蔓延交织,隐隐透出猩红。眼底深处,时而掠过一丝极致的疲惫,时而又闪过刀锋般的锐利与算计,更深处,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深渊般的混乱与挣扎。这双眼睛,是两扇通往炼狱的窗户,泄露着主人灵魂深处正在进行的惨烈战争。

清虚子枯瘦的双手,正以一种极其稳定、近乎刻板的姿态,掐着一个繁复玄奥的法诀,置于丹田之前。指尖微微颤抖,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牵动着盘踞在他眉心识海深处,那三根虚幻、却比精钢更坚韧、散发着幽冷寒光的青铜锁链。

“斩三尸”秘法!

此乃玄清观核心传承之一,亦是无数卡在筑基巅峰、渴望叩开金丹大道的修士们趋之若鹜的“捷径”。斩却“善念”、“恶念”、“执念”三尸,元神纯净无垢,自可凝丹成婴,大道可期。然而,这捷径之上,白骨累累,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道基崩毁,神识湮灭,沦为行尸走肉。

清虚子已在筑基巅峰蹉跎近一甲子。寿元将尽,大道无望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磨,日夜碾磨着他的神魂。他选择了这条布满荆棘与尸骸的“捷径”。

此刻,他正全力运转秘法,试图彻底斩断那代表着“恶念”——贪婪、暴戾、杀戮之欲——的尸虫锁链。识海之内,一片混沌翻腾的血色战场。代表他本我的神魂之光,微弱如风中残烛,正操控着一柄由精纯神识凝聚、闪烁着凛冽寒光的“斩尸之刃”,疯狂地劈砍着那根最为粗壮、通体缠绕着粘稠黑气、不断发出尖锐嘶鸣的恶念锁链!

每一次神识之刃的劈砍,都伴随着灵魂撕裂般的剧痛!那锁链如同活物,疯狂挣扎扭动,每一次震动,都激起识海滔天血浪,无数扭曲狰狞的幻象喷涌而出:同门师弟在资源争夺中被自己暗算濒死的怨毒眼神;为了谋取一瓶筑基丹,不惜设计陷害、导致一位交好师妹被罚入寒冰洞窟,最终修为尽废的惨状;甚至更久远之前,为了争夺一个内门弟子的名额,暗中向长老告密,构陷一位天赋远超自己的师兄……这些被刻意遗忘、深埋心底的阴暗记忆与纯粹的恶念,此刻被秘法强行激发、放大,如同无数条毒蛇,噬咬着他的神魂!

“斩!给我斩!”清虚子在心中无声地咆哮,额角青筋暴跳如虬龙,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玄青色的道袍内衬,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那柄神识之刃光芒暴涨,带着一股决绝的疯狂,狠狠劈下!

“铮——!”

一声只有清虚子自己能“听”到的、刺穿灵魂的金铁交鸣!

那根粗壮的恶念锁链,终于在无数次疯狂的劈砍下,出现了一道细微却清晰的裂痕!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解脱与极致空虚的诡异感觉,瞬间流遍清虚子全身。同时,一股更加狂暴、更加纯粹的、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冰冷暴戾之气,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那道裂痕,汹涌地注入他即将枯竭的神魂!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嘶吼,从清虚子紧咬的牙关缝隙中挤出。他猛地睁开双眼!

那原本浑浊的眼底,此刻所有的疲惫、混乱、挣扎,尽数被一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冰冷所取代!瞳孔深处,仿佛冻结了万载玄冰,幽深、漠然,视万物如刍狗!一丝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邪异黑气,如同活物般在他眼底最深处一闪而逝。

斩恶尸……似乎,成功了一瞬?或者说,那被斩裂的“恶念”,并未消散,反而以一种更加纯粹、更加暴戾的方式,短暂地主宰了这具躯壳!

石室外,传来了极其轻微、却异常急促的敲门声,如同密集的雨点敲打在紧绷的鼓面上。

“清虚师兄!清虚师兄!不好了!出事了!”门外是同为执事殿管事、向来与他交好的师弟清和的声音,充满了惶急。

石室内,盘坐的清虚子缓缓抬起头。那双冰冷如玄冰的眸子,毫无感情地扫过紧闭的石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上了一张完美无瑕的玉质面具。他缓缓放下掐诀的双手,动作流畅而精准,没有一丝多余。宽大的玄青色道袍拂过冰冷的禁元石地面,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他起身,走到门边,拉开厚重的石门。

门外,清和道人气喘吁吁,脸色煞白,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眼中充满了焦虑和不安。他身上的道袍有些凌乱,显然是一路疾奔而来。

“何事惊慌?”清虚子的声音响起,平稳、低沉、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古井深潭,不起一丝波澜。然而,这过分的平静,却让焦急的清和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骨升起。

“是…是‘蕴灵洞窟’!”清和咽了口唾沫,强压下心头那怪异的不安,“这次…这次上面分配下来的‘地脉石乳’份额…比往年足足少了三成!而且…而且据说是直接划拨给了内门丹鼎峰的几个关系户!根本就没经过我们执事殿的核验!现在…现在外面那些等着石乳突破瓶颈、或者换取丹药的外门弟子都快炸锅了!几个刺头已经聚在洞窟外面,眼看就要冲撞守卫,强闯分配库了!师兄,您快拿个主意啊!”

“地脉石乳”,乃是问道城附近一处天然灵脉洞窟中,经年累月凝聚的天地精华,虽非顶级灵物,却是无数外门弟子淬炼筋骨、突破瓶颈、甚至换取贡献点购买丹药的关键资源。削减三成份额,无异于剜去他们心头之肉!尤其当这削减源于内门的不公倾轧,更是点燃了积压已久的怒火!

清虚子听着清和焦急的叙述,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封表情。他微微侧头,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石殿墙壁,落在了远处那座象征着资源、也象征着无数人渴望与怨恨的“蕴灵洞窟”方向。

“知道了。”他淡淡地吐出三个字,声音没有丝毫温度。抬步,越过清和,径直向外走去。玄青道袍的下摆拂过冰冷的石阶,步伐沉稳,每一步的距离都仿佛用尺子量过,精准得令人心头发毛。

清和看着师兄那异常“平静”的背影,那股寒意更重了。他张了张嘴,想提醒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急忙跟上。

蕴灵洞窟位于问道城西侧,依托一座天然的山体裂隙开凿而成。洞口有玄清观弟子把守,洞内深处便是储存和分配地脉石乳的库房。此刻,洞窟外不大的平台上,已然聚集了上百名身着各色外门弟子服饰的修士。人声鼎沸,如同煮沸的油锅。

“凭什么削减我们的份额?!”

“内门丹鼎峰的人是人,我们外门弟子就不是人?!”

“这石乳是我们用命在矿道里开采出来的!他们凭什么坐享其成?!”

“让开!我们要见执事!讨个说法!”

“对!讨个说法!不然今天谁也别想好过!”

愤怒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群情激愤。几个身材魁梧、气息彪悍的弟子站在最前面,脸红脖子粗地对着挡在洞口的守卫弟子怒吼,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守卫弟子们面色紧张,额头见汗,紧握着手中的制式长剑,组成一道单薄的人墙,在汹涌的怒潮前显得摇摇欲坠。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只需一粒火星,便能引爆一场流血的冲突。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平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所有嘈杂的声音响起:

“肃静。”

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冻结了平台上沸腾的声浪。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声音来源。

清虚子,如同从一幅冰冷的画卷中走出,出现在平台边缘。他依旧穿着那身一尘不染的玄青道袍,面容古井无波,眼神深邃冰冷,扫视着场中众人。在他身后,清和道人一脸忧色,其他几位执事殿的管事也闻讯赶来,神情各异,但都带着凝重。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清虚子积威已久,其筑基巅峰的修为和执事殿的权柄,足以让大多数外门弟子心生畏惧。然而,那被强行压下的怒火并未熄灭,只是在冰冷的注视下暂时蛰伏,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

一个身材壮硕、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名叫赵虎的弟子,显然是这群人的领头者之一。他强压下心头的忌惮,梗着脖子,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声音却依旧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清虚师叔!弟子们并非有意闹事!只是这地脉石乳的份额,关乎我等道途!此次削减三成,且毫无正当理由,弟子们实在无法接受!恳请师叔明察,还我等一个公道!”

“公道?”清虚子缓缓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冰冷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绝非笑意,反而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嘲讽。他的目光落在赵虎脸上,如同两把冰冷的刮刀。

“宗门资源分配,自有法度。”清虚子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宣读律令,“内门丹鼎峰,炼制丹药,供给全观,损耗巨大,优先保障,理所应当。尔等外门弟子,不思勤勉修行,反在此聚众喧哗,冲击库房,目无法纪!此等行径,与魔道何异?!”

“魔道”二字,如同两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赵虎脸色瞬间涨得通红,眼中怒火几乎要喷出来:“师叔!此言差矣!我等……”

“闭嘴!”清虚子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线,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山岳倾覆般的恐怖威压!筑基巅峰的灵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混合着禁元石法阵的压制之力,瞬间笼罩全场!

噗通!噗通!

平台边缘几个修为较弱的弟子,在这双重压力下,竟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赵虎等修为较高的,也感觉胸口如遭重击,气血翻腾,呼吸困难,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后面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脸色憋得发紫!

“法度,便是公道。”清虚子的目光如同冰锥,扫过每一个敢怒不敢言的弟子,“不服法度,便是叛逆。冲击库房,罪加一等!念尔等初犯,即刻散去,各领十记‘寒铁鞭’责罚,以儆效尤!再有聒噪者——”他冰冷的目光最后定格在赵虎那张因愤怒和威压而扭曲的脸上,一字一顿,如同冰珠落地,“废!除!修!为!逐!出!山!门!”

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和赤裸裸的毁灭意志!

平台之上,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山风吹过洞窟的呜咽。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的愤怒。在绝对的力量和冷酷的意志面前,所谓的“公道”,脆弱得不堪一击。

赵虎死死地瞪着清虚子,双眼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屈辱、愤怒、不甘、还有深深的无力感,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他想咆哮,想反抗,但在清虚子那冰封万物的目光和恐怖的威压下,身体却如同被冻僵,动弹不得。

清和道人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师兄那冰冷得不似活人的侧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这绝不是他认识的清虚师兄!师兄虽然严厉,但向来处事公允,何曾如此蛮横冷酷,视弟子如草芥?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一个带着几分焦急、几分恳求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插了进来:

“清虚师兄,赵虎他们也是情急之下……”说话的是清和身后另一位执事,清远道人。他与赵虎等人关系尚可,眼看局面已到崩溃边缘,忍不住想缓和一下,“削减份额之事,确实突然,不如…不如我们执事殿再向内门申诉一下?或者…或者从执事殿的储备中,暂时匀出一点……”

“嗯?”清虚子的头,以一种极其缓慢、如同生锈机括转动的姿态,转向了清远道人。

那双冰冷无情的眸子,瞬间锁定了清远!眼底深处,那丝先前一闪而逝的邪异黑气,骤然暴涨!如同两点跳动的、来自九幽深处的魔焰!

一股比之前镇压众弟子时更加阴冷、更加暴戾、充满了纯粹毁灭欲望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清虚子身上爆发出来!这股气息是如此邪恶,如此陌生,瞬间扭曲了周围的空气,甚至连禁元石法阵的压制之力都仿佛被其强行排斥开一丝!

“你在质疑…我的决断?”清虚子的声音变了!不再是平稳低沉,而是变得沙哑、扭曲,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令人牙酸的恶意和一种非人的冰冷!那声音仿佛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从九幽地底爬出的恶鬼在低语!

清远道人被那恐怖的目光和气息锁定,瞬间如坠冰窟!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条剧毒的魔蛇盯上,浑身血液都要冻结!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濒死般的声响。

“废物!也配…置喙?!”清虚子口中发出嘶哑的低吼,那只一直垂在玄青色道袍宽大袖口中的右手,猛地抬起!

没有掐诀,没有凝聚法力!仅仅是五指成爪,带着一股撕裂空气的尖啸,快如闪电,直抓向清远道人的咽喉!爪风凌厉如刀,指尖缭绕着肉眼可见的、丝丝缕缕的幽暗黑气!这一爪,没有任何道法玄妙,只有最原始、最纯粹的杀戮本能!他要捏碎眼前这胆敢忤逆他的蝼蚁的喉骨!

“师兄不可!”清和道人目眦欲裂,失声惊呼!他离得最近,看得最真切!这一爪,绝非惩戒!这是要杀人!清远师兄危在旦夕!

平台上所有弟子,包括被威压压制的赵虎等人,都看到了这惊悚的一幕!执事殿清虚师叔,竟然对同为执事的清远师叔,突下杀手?!巨大的震惊和恐惧,瞬间淹没了他们!

清远道人看着那在视野中急速放大的、缭绕着死亡黑气的枯爪,瞳孔缩成了针尖!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他想躲,想挡,但在那恐怖的杀意锁定和筑基巅峰的绝对压制下,身体僵硬得如同木偶!他只能绝望地看着那只魔爪抓向自己的咽喉!

就在那枯槁的、缠绕着毁灭黑气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清远道人颈间皮肤的刹那——

“嗡——!”

清虚子眉心识海深处,那根被斩裂了一道缝隙的“恶念锁链”旁,另一根散发着柔和白光、象征着“善念”——慈悲、怜悯、不忍——的锁链,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这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清虚子被恶念主宰的神魂之上!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清虚子扭曲的口中爆发出来!

他前冲的身形骤然僵住!那只抓向清远咽喉的魔爪,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顿在半空,剧烈地颤抖起来!缭绕其上的幽暗黑气如同沸汤沃雪,嗤嗤作响,瞬间消散大半!

他脸上的冰封面具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痛苦和混乱!眼中的冰冷和邪异黑气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被无尽的茫然、惊骇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所取代!仿佛刚刚从一场最恐怖的噩梦中惊醒,却发现自己正握着屠刀,站在血泊之中!

“清…清远…师弟?”清虚子看着自己那只距离清远咽喉不足三寸、依旧在不受控制颤抖的枯爪,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自我厌恶,“我…我…”

清远道人死里逃生,浑身瘫软,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道袍。他惊恐地看着清虚子那只几乎要了他命的手,又看向师兄那张因痛苦和混乱而扭曲得不成人形的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清和道人一个箭步冲上前,死死抓住清虚子那只颤抖的手臂,将他猛地向后拉开,同时挡在惊魂未定的清远身前,对着同样被这剧变惊呆的守卫弟子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快送清远师兄回执事殿!”

守卫弟子如梦初醒,慌忙上前搀扶起瘫软的清远。

平台上,死寂一片。所有弟子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愤怒、恐惧、茫然、困惑……种种情绪交织。

清虚子被清和死死拉住,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差点沾染同门鲜血的手,又猛地抬头看向四周那些充满了惊疑、恐惧、如同看怪物般的目光……巨大的悔恨、无边的恐惧、以及一种灵魂被生生撕裂的剧痛,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刀,狠狠攮进他的心脏,疯狂地搅动!

“不…不是…我…不是我…”他失神地喃喃自语,眼神涣散,如同一个迷途的、即将崩溃的孩子。他猛地挣脱清和的手,踉跄着后退几步,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噗——!”

一口滚烫的、带着腥甜气息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从清虚子口中狂喷而出!殷红的血雾,在冰冷的山风中弥散开来,如同绽放的死亡之花,凄艳而绝望!

鲜血溅落在冰冷的禁元石地面上,也溅落在他那身一尘不染的玄青道袍上,如同点点污秽的烙印。

清虚子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周围的一切——惊疑的弟子、焦急的清和、昏迷的清远、冰冷的石壁——都开始扭曲、变形、旋转,如同坠入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漩涡。他踉跄着,如同喝醉了酒,再也无法维持站立,身体一软,向冰冷坚硬的地面栽倒下去。

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瞬,他仿佛看到一面巨大的、布满裂痕的镜子,映照出自己那张被鲜血和绝望染红的、扭曲的脸。而镜子深处,似乎有无数张模糊不清、或悲悯或狞笑的面孔,正无声地注视着他,嘲笑着他支离破碎的道心。

清和道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软倒的清虚子。入手处,只觉得师兄的身体冰冷僵硬,气息紊乱微弱到了极点,如同风中残烛。他心中大骇,顾不得其他,对着呆若木鸡的众人厉声喝道:“今日之事,谁敢外传半字,以叛门论处!赵虎!带人维持秩序,所有人立刻散去!违令者,严惩不贷!”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赵虎等人此刻也彻底懵了,哪里还敢有半分违逆,下意识地应诺,开始驱散同样被吓傻了的弟子。

清和不再犹豫,背起昏迷不醒、嘴角还残留着刺目血迹的清虚子,又让几个心腹守卫抬起昏迷的清远,脚步匆匆,如同逃命般,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片弥漫着血腥与诡异气息的洞窟平台。

蕴灵洞窟外,山风依旧呜咽,吹散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却吹不散那凝结在每个人心头的巨大阴影和无声的疑问。冰冷的禁元石地面上,那几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血迹,如同几只诡异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这座秩序森严、却也暗流汹涌的问道城。

清和背着清虚子,疾步穿行在问道城冰冷笔直、如同巨大棺椁通道般的街道上。清虚子枯瘦的身体伏在他背上,轻得惊人,却又重逾千钧。那身玄青道袍前襟上沾染的暗红血迹,在灰暗的天光下,刺眼得如同某种不祥的烙印。每一次颠簸,清虚子紧闭的眼皮下,眼珠都在剧烈地滚动,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破碎的、意义不明的呓语:

“斩…斩断…锁链…杀…杀光…”

“不…不是我…清远师弟…血…好多血…”

“道…道心…镜子…碎了…”

声音时而狰狞如恶鬼低吼,时而脆弱如孩童泣诉,充满了混乱与自我撕裂的痛苦。

清和的心沉到了谷底。师兄的道心,恐怕已经……他不敢深想,只能加快脚步,将两人直接带回了执事殿深处那间属于清虚子的、冰冷压抑的禁元石静室。

将清虚子小心地安置在冰冷的石榻上,清和立刻从自己的储物袋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温润如羊脂的玉盒。打开盒盖,一股清冽如冰泉、却又蕴含着勃勃生机的奇异药香瞬间弥漫开来,稍稍驱散了室内浓重的血腥与阴冷气息。盒内,静静躺着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柔和碧绿光晕的丹药——**“蕴神丹”**。

这是清和珍藏多年、以备自己突破瓶颈或遭遇重创时保命用的上品灵丹,价值不菲。但此刻,他毫不犹豫地将其取出。撬开清虚子紧咬的牙关,小心地将丹药送入其口中,又用真元引导着药力化开,顺喉而下。

丹药入腹,清虚子脸上那死灰般的颜色终于褪去一丝,紊乱的气息也稍稍平稳了一些。他紧蹙的眉头似乎松动了一点,但依旧深陷昏迷,眼珠在眼皮下不安地滚动,显然神魂深处的风暴远未平息。

清和又取出清水和布巾,仔细地擦拭掉师兄脸上和道袍上的血迹。看着那张即使在昏迷中也透着无尽痛苦与挣扎的清癯面容,清和只觉得心头堵得发慌。他默默地坐在冰冷的石凳上,守着石榻,如同守着一座随时可能崩塌的危崖。

时间在死寂的石室中无声流逝。只有清虚子偶尔发出的、压抑痛苦的呻吟,和清和沉重而忧虑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石榻上的清虚子,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随即,他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那双眼睛,不再是冰冷如玄冰,也不再是混乱如漩涡,而是……一片空洞的死寂。瞳孔深处,没有任何神采,只有无尽的茫然与疲惫,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的枯井。他怔怔地望着头顶冰冷光滑、布满符文的禁元石穹顶,仿佛在凝视着无垠的虚空,又仿佛什么也没看。

清和连忙凑近:“师兄?你感觉如何?”

清虚子没有回答。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目光空洞地扫过清和满是忧色的脸,又缓缓移开,落在石室一角那面打磨得异常光洁、用于整肃仪容的巨大青铜镜面上。

镜面冰冷,清晰地映照出石榻上的景象:一个形容枯槁、面色惨白如纸、玄青道袍上还残留着暗红污迹的道人,正用一种茫然、空洞、如同看陌生人的眼神,回望着自己。

清虚子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哆嗦了一下。

他缓缓地、颤抖地抬起那只曾缠绕着毁灭黑气、差点扼杀同门的手。枯槁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充满恐惧的颤抖,慢慢抚向自己的眉心。

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他猛地一颤!仿佛那里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正在吞噬他灵魂的恐怖漩涡!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彻底割裂的剧痛,让他几乎要再次昏厥过去!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镜中自己眉心那看似光滑的皮肤,仿佛能透过皮肉,看到识海深处那三根布满裂痕、正在疯狂扭曲、互相撕扯、不断发出无声哀鸣的青铜锁链!善念锁链的光芒在痛苦地闪烁,恶念锁链的黑气在裂缝中疯狂逸散,执念锁链则发出令人牙酸的绷紧声……他的道心,他的神识,正在这三股力量的疯狂角力下,寸寸碎裂!

“嗬…嗬嗬…”一阵低沉、沙哑、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笑声,突兀地从清虚子喉咙里挤了出来。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欢愉,只有无尽的悲凉、自嘲和一种洞悉自身末路的绝望。

他缓缓放下抚在眉心的手,不再看镜中那个陌生的、濒临崩溃的自己。空洞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静室中央石几上,那块代表着外门执事身份、由千年寒玉雕琢而成、此刻却静静地躺在冰冷石面上的玉圭之上。

玉圭通体莹白,象征着执事的权威与法度。然而此刻,在清虚子空洞的注视下,那光滑如镜的玉圭表面,一道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裂痕,正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咔……”

一声微不可闻、却仿佛响彻在灵魂深处的脆响。

清虚子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带着血丝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他深陷的眼窝中无声滑落,滚过冰冷的脸颊,最终滴落在身下冰冷的石榻上,洇开两朵小小的、绝望的水痕。

石室中,死寂如墓。唯有那面巨大的青铜镜,依旧冰冷地映照着一切。镜中,那枯槁的身影躺在石榻上,眉心处,一道细微的、仿佛由内而外裂开的血痕,正缓缓浮现。而镜面本身,似乎也开始微微扭曲、波动,映照出的景象不再稳定,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碎裂。

问道城的天空,不知何时,已彻底被浓重的铅灰色阴云笼罩。沉闷的雷声在云层深处隐隐滚动,一场酝酿已久的山雨,终于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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