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晨眉头一皱,心念微动,体内那厚重如渊的玄黑内力瞬间沉寂,周身气机再次变得虚弱不堪,脸色也恢复了那副恰到好处的苍白。
他慢吞吞地拉开门栓,只见王头儿正满面红光地站在门口,那双三角眼里闪烁着一种病态的、混杂着兴奋与恶毒的光芒。
“小子,你真是祖坟冒青烟了!”王头儿一把抓住陆晨的胳膊,几乎是拖着他往外走,“校尉大人念你大功,又给你派了个天大的美差!办好了,你小子就真能一步登天了!”
陆晨心中警铃大作,脸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惶恐模样.
“王头...王头儿,是...是什么差事?”
王头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他一路拖到了镇妖司的告示牌前。
只见告示牌上,刚刚贴上了一张盖着鲜红大印的紧急任务令。
“……城西三十里外的柳溪镇,三日前爆发诡异水瘟,全镇上下三百余口,尽数暴毙,无一幸免。初步探查,死者尸身不腐,有尸变之兆,疑似为罕见的水鬼煞作祟。为防瘟疫扩散,尸变成灾,校尉府急令,即刻封锁柳溪镇,并派遣专人,将镇内所有尸骸,就地焚化处理,不得有误!”
任务令的下方,用朱笔加了一行小字。
“此任务风险极高,煞气污秽,非寻常人所能承担。特命福将陆晨主理此事,另派力士十人从旁协助搬运。钦此。”
“福将”二字,被写得又大又红,充满了刺眼的讽刺。
这自然是王头儿设计的,自从李校尉亲自赏赐之后。
他已经感觉到了危机。
恨不得让陆晨死在某个任务才好。
周围,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镇妖司吏员。
他们看着那张任务令,又看看被王头儿抓着的陆晨,脸上无一例外地露出了怜悯、同情、以及幸灾乐祸的复杂神情。
柳溪镇!
那地方现在就是个巨大的尸坑!
三百多具浸泡在瘟煞之水里的尸体,每一具都可能在下一秒变成择人而噬的凶物。
别说去处理,就是靠近,都可能被那冲天的尸煞之气冲垮心智,当场暴毙。
这哪里是美差,这分明是十死无生的催命符!
“听到了吗?小子!”王头儿指着那张任务令,唾沫横飞地吼道,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狂喜,“校尉大人亲自点你的将!这是何等的荣幸!还不快快领命谢恩!”
陆晨的身体,在这一刻“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的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仿佛被这个“天大的好事”给吓傻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属…属下…遵…遵命……”
他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最终还是靠着王头儿的“搀扶”,才勉强站稳。
王头儿看着他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怂样,心中那股快意达到了顶点。
他大手一挥,故作豪爽地喊道:“好!有担当!校尉大人有令,物资管够!你们几个,”他随意指了旁边十个看热闹的力士,“跟着我们的‘福将’,去后勤处支取火油硫磺,一切听陆晨调遣!若是办砸了,或是临阵脱逃,哼,军法处置!”
那十名力士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如同吃了死苍蝇一般难受。
去柳溪镇已是九死一生,居然还要听这个扫把星殓尸人的调遣?
但王头儿的积威他们不敢反抗,只得硬着头皮,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是,眼神怨毒地瞪了陆晨一眼。
去往后院后勤处的路上,气氛压抑得可怕。十名力士故意落后几步,将陆晨孤零零地甩在前面,低声咒骂着。
“他娘的,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跟这晦气玩意出这种任务!”
“王头儿分明是要我们去送死,还让这废物领头?”
“呸!什么福将,分明是催命鬼!”
后勤处的院门敞开着,管事的是一个姓刘的胖吏员,正靠在躺椅上打盹。
听到动静,他眯缝着眼瞧了瞧,看到是陆晨和一群垂头丧气的力士,脸上立刻露出嫌恶的表情。
“哟,这不是咱们司里的大福将吗?”刘胖吏阴阳怪气地开口,屁股都没抬一下,“怎么着?王头儿又给你派了什么好活儿啊?”
一名力士没好气地将任务条陈拍在桌上:“刘头儿,柳溪镇的差事,领物资,火油、硫磺、烈酒,越多越好!”
听到柳溪镇三个字,刘胖吏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坐直了,脸上的肥肉抖了抖。
他扫了一眼条陈,又看看面无人色的陆晨,忽然发出一阵嗤笑。
“柳溪镇?哈哈哈!好好好,果然是福将,专接好活儿!”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踢了踢墙角几个锈迹斑斑、甚至有些漏油的破旧木桶,“喏,这些,都是给你们备好的‘上等货’,赶紧搬走,别搁这儿碍眼。”
力士们一看,肺都快气炸了。这些油桶一看就是常年不用、被淘汰下来的次品,分量不足且不说,真用起来怕是还没泼出去就先漏光了。
“刘头儿!你这是什么意思?这能用吗?条陈上可是说了,物资管够!”一个脾气火爆的力士忍不住吼道。
“管够?就这些!”刘胖吏把眼一瞪,指着那些破烂,“爱要不要!谁知道你们去了还回不回得来?好东西给了你们也是浪费!怎么,福将没给你们带来好运啊?”
他特意加重了福将二字,充满了嘲讽。
明显是王头儿和他打过招呼!
力士们气得浑身发抖,却敢怒不敢言,只能将怒火再次转移到陆晨身上,觉得都是被他牵连。
陆晨自始至终低着头,鼻尖却再另一个位置嗅到了火油的味道。
就在刘胖吏得意洋洋,力士们无计可施之时,他忽然开口,声音微弱却清晰:“刘管事,那边库房里,好像还有不少新桶……”
他手指向院角一个上锁的大库房。
刘胖吏脸色一变,那是他囤积好货准备倒卖私吞的,这小子怎么知道?!
“那边是新封装的油桶,还不稳固,可不能让你们这样带上板车!要是洒出来,那不是给镇妖司带来隐患吗?”
“当然,如果你是人力搬走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你们带走。”
力士们义愤填膺。
这一桶火油足足有上百斤!
让人搬,那不就是为难人吗?
场面僵持不下。
力士们看看嚣张的刘胖吏,又看看默不作声的陆晨,只觉得绝望。
就在这时,陆晨不再争辩。
他默默地走到那堆油桶前。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深吸一口气,然后——
他单手抓住一个近一人高、需两人合抱的巨大破旧油桶的边缘,手臂上那看似瘦弱的肌肉微微一绷。
“起!”
只听他低喝一声,那沉重无比的油桶竟被他单臂硬生生提起,离地三尺!
桶身锈蚀的铁皮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但他的手臂却稳如磐石,没有丝毫颤抖。
紧接着,在刘胖吏目瞪口呆、力士们眼珠都快瞪出来的注视下,陆晨如同搬的不是重物而是稻草一般,手臂连连挥动。
嘭!嘭!嘭!
一个,两个,三个!整整三个巨大的油桶,被他轻松惬意地叠放在一起,单手扶住,稳如泰山!
他面不红,气不喘,只是脸色依旧保持着那份苍白,转头看向刘胖吏,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刘管事,您看……我就要这三桶吧,分量足,应该……够用了吧?我们就不打扰您了。”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傻眼了,包括那十个力士。他们看着那叠起来比人还高的油桶,又看看陆晨那看似单薄的身板,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他妈是需要两个人才能抬动的重桶!他一个人单手拎三个?!这还是那个风吹就倒的殓尸人?!
刘胖吏的胖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指着陆晨的手指都在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完全被这非人的力量震慑住了,哪里还敢再刁难?
陆晨不再理会他,目光转向那十个已经石化的力士。“各位大哥,剩下的硫磺和酒……麻烦你们帮忙搬一下?我……我先把这些送上车。”
说罢,他单手扶着那摞摇摇欲坠的油桶,步伐稳健地朝着板车走去。
力士们如梦初醒,看着陆晨的背影,眼神彻底变了。
之前的怨毒和轻视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恐惧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敬畏。
他们不敢再有丝毫怠慢,手脚麻利地冲进库房,将最好的硫磺粉和烈酒搬了出来,迅速装车。
物资很快装载完毕。
板车变得沉重无比。但在陆晨那匪夷所思的力量震慑下,没人再敢抱怨一句。
那十个力士甚至不敢让陆晨推车,主动承担了最累的活,看向陆晨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神色。
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车队缓缓驶出了镇妖司的后门,踏上了通往柳溪镇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