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准备收拾东西开溜时,宋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
“诸位,请留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他。
“宋河,你又想干嘛?”那个叫周小胖的男孩嘟着嘴,一脸不高兴,“先生都下课了。”
宋河微微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小米牙,显得人畜无害。
“我知道先生讲的有些快,大家可能没跟上。”
“我想,我们不如留下来,一起把今天先生讲的内容,再温习一遍,可好?”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温习?
我们连听都没听懂,温习个什么劲儿?
再说了,你好心帮我们?你巴不得先生讲得再难一点,好显得你一个人厉害吧!
孩子们的想法,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卢晚、墨卿几人立刻围了上来,簇拥在宋河身边。
卢晚皱着眉,压低声音道:“老大,管他们干嘛?这群笨蛋,昨天还在背后说你坏话呢!”
宋河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环视一圈,看着那一双双充满怀疑的眼睛,不急不缓地开口。
“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
“你们觉得,是我让先生讲得这么快的,对不对?”
没人说话,但那表情分明就是默认了。
“可你们想过没有,先生所讲,皆是‘策论’之学。这不仅是秀才试的重点,更是将来经世济国的根本。”
“我们既然来了官学,总不能只满足于背几本经书,当个童生吧?”
“一个人走,可以走得很快。但一群人走,才能走得更远。”
“我一个人听懂了,没什么意思。若是大家都能听懂,我们一起讨论,那才叫真正的学问。”
他的话,掷地有-声,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倒像个循循善诱的先生。
那番“一个人走”和“一群人走”的言论,让一些年岁稍大、懂点事理的孩子,若有所思。
可大部分孩子,还是将信将疑。
宋河也不多言,直接走到讲台前。
“先生今日讲推恩令,很多人可能觉得拗口。我们不妨换个法子来想。”
他转过身,看向周小胖。
“周小胖,我问你,你爹是不是只有一个儿子?”
周小胖愣了一下,点点头:“是啊。”
“那如果,你爹将来把万贯家财都给了你,你是不是青州城里响当当的富家翁?”
周小胖挺起小胸膛,一脸骄傲。
“那是自然!”
宋河话锋一转:“可如果,朝廷下了一道旨意,说你爹的家产,不仅要分给你,还要分给你爹的七个弟弟,八个堂兄,那会怎么样?”
周小胖的脸瞬间垮了下去,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哭丧着脸说:“那……那我也分不到多少了啊!”
宋河一拍讲台:“这就对了!”
“这推恩令,就是这个道理!皇帝觉得那些诸侯王的封地太大了,对他有威胁,就下令,让诸侯王把土地分给自己的所有儿子。本来只有一个儿子继承王位,现在人人有份。这么一分,每个人的地盘都变小了,力量也变弱了,自然就威胁不到皇帝了。”
他用最简单、最贴近生活的例子,将一个复杂的政治制度,讲得明明白白。
周小胖恍然大悟:“哦!我懂了!就是分蛋糕嘛!”
学堂里,瞬间响起一片“哦哦哦”的领悟之声。
原来……这么简单?
之前听先生讲,什么“众建诸侯而少其力”,什么“内实京师,外销藩王”,云里雾里,跟听天书一样。
被宋河这么一比喻,瞬间就通透了!
孩子们的眼神,从怀疑,慢慢变成了惊讶,又从惊讶,变成了佩服。
“宋河,那……那‘租庸调制’呢?”
一个胆大的孩子举手问道。
“这个更简单了……”
于是,本该散学的学堂,竟成了宋河的个人讲堂。
他将李渔讲的那些高深概念,一一拆解,用孩子们能听懂的语言和例子,重新包装,再喂给他们。
卢晚、墨卿、李魁、赵雷四人,本是宋河的铁杆拥趸,此刻却被挤在外围,插不进话。
他们看着自己的老大,被一群昨天还对他爱答不理的同窗围在中间,耐心解答着各种问题,心里顿时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有点骄傲,又有点……吃醋。
就好像自己珍藏的宝贝,突然被拿出来和所有人分享了。
卢晚性子直,小声嘀咕:“老大也真是的,对谁都这么好。”
墨卿没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宋河在人群中游刃有余的样子,看着那些同窗脸上绽放出的恍然大悟的笑容,心里五味杂陈。
他觉得,自己的老大,好像离自己……远了一点。
……
墨府。
晚膳时分,气氛有些沉闷。
墨卿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一言不发,小脸上写满了“我有心事”。
母亲柳氏是江南水乡的女子,心思细腻如发,早就看出了儿子的不对劲。
她给墨卿夹了一筷子他最爱吃的松鼠鳜鱼,柔声问道:“卿儿,今天在学堂里,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墨卿抬起头,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一旁正襟危坐的父亲墨怀舟,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
“还没什么?”柳氏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这小脸都快皱成苦瓜了,快跟娘说说。”
在母亲的温声细语下,墨卿终于还是没绷住,把今天学堂里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老大他,现在不光教我们了,他还教周小胖他们,教所有人……”
“以前下课,老大都是跟我们一起讨论功课的。现在,我们都挤不进去了。”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
柳氏听完,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娘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我们卿儿,是吃醋了呀?”
她伸手点了点墨卿的额头,调侃道:“你这是怕你的好朋友,被别人抢走了?”
墨卿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辩解道:“我才没有!”
“好好好,你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