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炳章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想起来了。
三年前,临江县的县丞张敬,清正廉明,却突然被爆出贪墨库银,最后被罢官夺职,郁郁而终。
五年前,青州府通判,刚正不阿,因为推行新政得罪了本地士绅,结果被人举报狎妓,仕途就此断绝。
还有……
桩桩件件,历历在目。
当时只以为是官场倾轧,政敌构陷,却没想到,这背后竟然都藏着宋缺的影子!
“好……好一个宋缺!”
卢炳章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一拍惊堂木。
“本官宣判!”
“罪人宋缺,官商勾结,构陷朝廷命官;科场舞弊,戕害国家栋梁;偷税漏税,侵吞国家府库!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判!宋氏全族,流放三千里!家产尽数充公,以儆效尤!”
流放三千里!
那可是极北的苦寒之地,十去九不回!
这等于直接宣判了宋家的死刑。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听到这足以让任何一个家族万劫不复的判决,刚刚还痛不欲生的宋缺,反而不动了。
他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
紧接着,从他的喉咙深处,滚出了一声极轻的冷哼。
“呵……”
卢炳章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他正处在极度的愤怒与后怕之中,只想立刻、马上将这个毒瘤连根拔起。
“来人!将判决文书即刻拟好,张贴于衙门之外,昭告全城!”
“再调集府衙所有差役、并城防营兵士三百,立刻前往宋家,抄家!封门!所有宋氏族人,无论男女老幼,一律捉拿归案,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喏!”
堂下衙役轰然应诺。
整个公堂的气氛,瞬间变得肃杀起来。
文书奋笔疾书,差役们整装待发,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唯有宋河。
他抱着那柄尚方宝剑,小小的身子站在堂下,一双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宋缺。
他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宋缺的反应太奇怪了。
一个为了保住背后的大人物,连死都不怕的人,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接受了全族流放的命运?
流放,比死还可怕。
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流放,却是要让整个家族,世世代代都背负着罪人的烙印,在绝望中慢慢消亡。
他为什么不求饶?为什么不为他的儿子、孙子,为宋家上百口人求一句情?
……
宋家大宅。
一匹快马如离弦之箭,冲开层层院门,直奔内宅。
马上的骑士翻身滚落,连滚带爬地冲进正堂,声音凄厉。
“不好了!二爷!三爷!出大事了!”
“老爷……老爷在公堂上全招了!”
“知府大人判了……判了咱们全家流放三!三千里啊!”
原本还在悠闲品茶、讨论着如何瓜分家产的二房主事人宋山,和三房的宋海,手里的茶盏“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你……你说什么?!”
宋山一把揪住来人的衣领,眼睛瞪得像铜铃,“流放三千里?大哥他疯了?!”
“千真万确!衙门的判决文书马上就要贴出来了!官兵……官兵很快就要来抄家了!”
“跑!”
宋海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快!快收拾金银细软!能带走多少带走多少!从后门跑!”
一瞬间,整个宋家大宅彻底炸开了锅。
女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哭喊声,下人们的奔走呼号声,汇聚一片。
主母们疯了一样冲进自己的库房,将一箱箱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往外拖。
姨太太们则手忙脚乱地往自己身上藏着首饰和银票。
下人们趁乱偷窃,将主家的财物塞进自己的包袱。
正院的厢房里。
宋缺的两个宝贝儿子,宋昕、宋衍,此刻却像两头红了眼的疯狗,扭打在一起。
“放手!这是爹最喜欢的‘观山海’古玉!是我的!”
宋昕死死抱着一个锦盒,脸上被宋衍抓出了几道血痕。
“放屁!爹早就说要传给我了!你这个不学无术的废物,凭什么拿!”
宋衍一脚踹在宋昕的肚子上,趁机抢夺锦盒。
兄弟俩为了争夺一块价值连城的古玉,打得头破血流。
就在此时!
“咚!咚!咚!”
沉重而急促的撞门声,从大宅外传来。
紧接着,是“轰隆”一声巨响!
宋家那扇引以为傲的朱漆铜钉大门,被人用巨木撞开,轰然倒塌。
“府衙办案!所有人都不许动!”
一声冰冷的暴喝,伴随着无数甲胄摩擦的声音,涌入大宅。
手持利刃、身披铠甲的官兵,如潮水般涌了进来,迅速控制了所有的出口和要道。
正在疯狂打包细软的宋家族人,瞬间呆住了。
“跑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人群瞬间炸开,四散奔逃。
“抓住他们!一个都不能跑了!”
官兵们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将一个又一个养尊处优的宋家人按倒在地,用粗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
“饶命啊!官爷饶命啊!”
“我不是宋家人!我只是个路过的!”
“我把钱都给你!求求你放了我!”
求饶声、哭喊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曾经不可一世的宋家主子们,此刻却像一群待宰的猪羊,毫无尊严地在地上挣扎、蠕动。
宋昕和宋衍也被两个官兵死死按住。
那个被他们视若珍宝的锦盒,掉在地上,盒子打开,一块温润的古玉滚了出来,“啪”地一声,摔成了两半。
门外,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成百上千的百姓。
他们将宋家大宅围得水泄不通,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兴奋地看着眼前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大场面。
当第一个被捆绑的宋家人,被官兵像拖死狗一样从大门里拖出来的时候,人群爆发出了一阵惊天的欢呼。
“出来了!出来了!”
“看!那是宋家二爷宋山!平时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现在还不是一样成了阶下囚!”
“活该!他们家的布坊,不知道坑了我们多少血汗钱!”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宋家的男女老少,一个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被官兵用绳子串成一长串,狼狈不堪地押了出来。
他们曾经是青州城里最体面、最风光的人。
出门前呼后拥,吃饭山珍海味,穿衣绫罗绸缎。
可现在,他们却成了人人唾弃的罪囚,连路边的乞丐都可以对着他们吐口水。
人群中,有人捡起地上的烂菜叶和臭鸡蛋,毫不客气地朝他们砸去。
“砸死这群王八蛋!”
“还我爹的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