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日,不太平的人有点多,李意浓在急诊科忙得连水都顾不上喝。
傍晚临近下班的时候,王医生打过来电话,告诉她报告出来了,自己今天不值班,可以去找小小王拿。
李意浓实在抽不出身,只能发讯息通知报告的正主亲自跑一趟。
晚风渐凉,饥肠辘辘的李医生才捧着瓶矿泉水从医院里出来,边往家走边大口大口的自我灌溉。迈着大步子往回赶,李意浓穿梭在路人甲乙丙丁之中。急诊科例行消毒时那股淡淡的来苏水味似乎仍萦绕在鼻尖,混合着街边小餐馆里飘出来的阵阵香味,让她心中溢满期待。
终于,她轻轻转动钥匙,“咔哒” 一声,门缓缓打开……
带着准女友身影的灯光,倾泻而出,将她笼罩其中。屋内弥漫着熟悉又温馨的气息,餐桌上躺着那份报告。准女友就坐在餐桌旁,只是神情罕见的非常严肃,与平日里的模样大相径庭。
李意浓看着准女友,嘴角不自觉的上扬,露出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轻声问:“我们商量一下去哪里做手术的问题吧?”
褚攸宁缓缓抬起头,目光与姐姐交汇,脸上带着凝重的神色:〖报告结果非常不好,右侧没有办法做人工耳蜗的植入手术。〗
接受到这样一句手语,李意浓原本带着笑意的双眼瞬间瞪大,惊讶之余下意识的向前迈了一步,紧紧盯着褚攸宁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寻一丝玩笑的痕迹:“报告不好?怎么能不好呢?谁跟你说报告不好的?”
褚攸宁微微低下头,刻意回避着直视姐姐的眼睛:〖我自己又不是看不懂,不用谁跟我说报告不好。那天晚上……你在我耳边说的是什么话?〗
一时有些语塞,李意浓尴尬的将手插进裤兜里,看透了准女友的心思后,眼神却闪过慌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也不知道此刻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才合适。
褚攸宁见姐姐5秒钟换了3个表情,愈发忐忑不安,又拘谨的问了一遍:〖你那天晚上不是说,如果我右侧动不了手术,就会在拿到报告的时候告诉我你说了什么吗?〗
终于忍不住了。李意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嘿,你呀,还跟我玩这招!王医生能告诉我报告出来了,难道就不会顺嘴告诉我结果吗?右侧听神经没什么问题,手术条件理想得很!你不知道,当时我差点没跳起来。因为给一个磕破头的小孩缝伤口的时候一直在笑,人家妈妈还非要去医务科投诉我!我们孟主任费了好大劲才把家长情绪安抚……”
等不及姐姐把话说完,褚攸宁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冲动,忽然间站起来,像只等主人下班等急了的黏人小猫,直接扑到主人怀里,仿佛要把所有情绪都通过这个拥抱传递给主人。
李意浓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吓了一跳,身体瞬间老实。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涌进颅内,她甚至想吻一下准女友的脸颊。然而,理智比唇欲抢先占据上风,她不但管住了自己的唇,没有吻上去,而且控制住了自己的胳膊,乖乖垂放到身体两侧,连抱最好都不要抱。
很早之前,李意浓就掌握了在与女性交往时的分寸感。保持距离,尽量避免亲密的肢体接触,这些基操对她来讲,几年前还是需要刻意留心的事情,现在已经是下意识的事情。普通闺蜜之间那种亲亲抱抱的习惯,对李意浓这样内心清醒的女同来讲有点超纲。
之前和科室里的同事们一起出去聚餐,大家玩闹间,简佳习惯性的挽住了李医生的胳膊,李医生全身都不自在,虽然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但还是找了个借口,假装去拿桌上的东西,把胳膊从简佳那里抽了出来,巧妙的化解掉了尴尬。而在一旁不知情的简佳,依旧开心的和其他人聊天,丝毫没有察觉到李医生内心的波澜。
在整个社会层面,舆论氛围再怎么宽容,也仍然有着一定程度的误解与偏见。即便是那些自称“腐女”的圈外姑娘,对圈内的认知也充斥着标签化的刻板印象。没什么好自卑的,也从来不担心被歧视,李意浓却没有到处乱出柜的习惯。
没有必要知道自己取向的泛泛之交,她不会闲着没事提及这个话题,因为很容易把本应简单的人际关系一不小心复杂化。就像一位离了婚的女人,不用觉得离婚是什么丢人的事,也不用觉得离婚是自己有什么错,但如果逢人便提两嘴离婚的始末,终归是显得有点脑回路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会闲着没事乱出柜的人,是李意浓。去年冬天罗菡菓问“总在医院门口接你下班的那个人是谁”时,大大方方、毫不避讳直接回答“是我女朋友”的人,也是李意浓。真正的自洽,是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和别人没什么区别,不需要遮遮掩掩的同时,也不需要向全世界宣布。
至于不必要的肢体接触,李意浓认为,少一些总比多一些要更省心。今天自己在对方眼里就是位普通的朋友,挽挽胳膊,搂搂腰,都算极其正常的女生间的小爱好。明天对方知道了自己的取向,搞不好就会觉得自己对她有意思,搞不好就会觉得自己平时的行为略显油腻,搞不好就会有种被吃豆腐的错觉,哪怕是对方先动手的!
面对喜欢的人时,李意浓不希望自己的肢体触碰,被误解为普通朋友间的亲昵,从而模糊化了自己的示爱。更倾向于通过深入的情感交流来表达内心的爱意,小心翼翼的杜绝滥用肌肤之亲。
这种对情感表达的慎重态度,让李亦浓格外注意与同性保持适当的肢体距离,以免给对方或自己带来困扰。然而她的内心却从来没有过矛盾与挣扎,而且非常自洽,清晰的知道每个人在自己的生活中担任着哪种角色。只是这种所谓的“清晰知道”并非次次都准确无误,比如此时此刻,她就把褚攸宁误判成了“不能轻易触碰以免吓到人家”的直女,还误判成了“需要谨慎试探心意”“需要缓慢释放爱意”的直女。
当然,对自己的状况,她没有误判。自己对褚攸宁的喜欢到底够不够浓烈,自己对一位聋哑女朋友的介意到底能不能消散,她拿不准。关键是,她不想做言舢那种渣女,善始不善终,只考虑怎么撩去床上不考虑如何长相厮守。
单方面拥抱了1分钟,褚攸宁似乎察觉到了姐姐的毫无反应,慢慢松开手。刚才没顾上红一红的脸,这会儿红得难以见人。
倒是李意浓,看起来很淡定:“好啦,既然右侧的听神经没问题,耳蜗内的环境也非常理想,接下来就可以准备手术的事情了。我得跟你商量一下,是就近做手术,还是我带你去杭……”
〖明天再说吧。〗实在不想被姐姐看到自己的红脸,褚攸宁慌里慌张的低下头,假装是在看自己的手语:〖今天你回来这么晚,肯定很累。明天再说手术的事情,晚安。〗
看着坏丫头一溜烟的往卧室里躲,李意浓没想太多,以为是小骗子担心自己会对刚才那个漏洞颇大的小骗局问责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