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水出疹子了。
小丫头烧得脸蛋通红,在炕上翻来覆去地哭闹。
李凤英熬的草药汤喂进去就吐,急得曹云飞在屋里直转圈。
得弄点林蛙油,管大山抽着旱烟说,那玩意儿退烧最灵。
曹云飞二话不说就往外走,被管彤彤一把拽住:天都黑了,明天再去!
等不得,曹云飞亲了亲闺女滚烫的额头,秀水难受着呢。
黑云见主人要出门,立刻跟了上来。
这次曹云飞没拦着——林蛙多在沼泽地,有狗跟着安全些。
月光下的山路泛着银白,一人一狗踩着露水往老林子走。这个季节正是林蛙产卵的时候,咕呱的叫声能传二里地。
听着没?曹云飞蹲下身摸了摸黑云的耳朵,往水声处找。
沼泽地边缘已经能听见此起彼伏的蛙鸣。曹云飞点燃松明子,火光惊动了几只青蛙,扑通扑通跳进水里。
不是这种,他轻声对黑云说,找黄的,背上带红点的。
正说着,黑云突然竖起耳朵,冲着东南方低吼。曹云飞循声望去,隐约看见几团黄澄澄的东西在浅水处游动——正是林蛙!
他轻手轻脚地靠近,从腰间取下个马尾编的网兜。这种网眼大小正好,能兜住林蛙又不会伤着它们。
一声,第一网就捞上来三只肥硕的林蛙,金黄的背上点缀着红斑点,肚皮雪白。曹云飞熟练地捏住蛙腿,借着火光检查——两公一母。
母的放生,他念叨着把那只肚子鼓胀的雌蛙放回水里,留着产卵。
连续捞了几网,收获颇丰。曹云飞正盘算着够用了,突然脚下一软——踩到沼泽了!
他赶紧往后仰,想借力拔腿,却不料越挣扎陷得越深。黑云急得在岸边直转圈,不停地吠叫。
别过来!曹云飞喝住要跳下来的黑云,去找人!
聪明的猎犬听懂命令,箭一般窜进林子。曹云飞则慢慢趴下身子,增大受力面积,同时解下腰带绑在旁边的灌木根上。
沼泽已经没到大腿,冰凉的淤泥像无数只手往下拽。更糟的是,他感到一阵头晕——是瘴气!沼泽里腐烂植物产生的毒气开始发作了。
不能睡...曹云飞狠咬舌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眼前却开始发黑,耳边蛙鸣变得忽远忽近...
后生!抓住!
朦胧中,一根长木棍伸到面前。曹云飞用尽全力抓住,感觉身子被一点点拖出泥潭。最后的一声响,他终于脱困了。
救他的是个采药老人,背着个装满草药的竹篓,腰间挂着串铜铃。
谢...谢谢大爷...曹云飞瘫在地上直喘。
老人没说话,从篓里掏出把黄芩塞给他:嚼了,解毒的。
苦腥的汁液入喉,曹云飞的脑子渐渐清醒。这才发现周围飘着淡淡的雾气,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绿色。
瘴气,老人指了指沼泽中央,这个季节最毒,吸多了要命。
曹云飞一阵后怕,赶紧把怀里的林蛙掏出来检查——还好,都活着。
要林蛙油?老人瞥了眼,治小儿发热?
见曹云飞点头,老人从自己篓里取出个小葫芦:拿去,我炮制好的。
曹云飞刚要推辞,远处传来黑云的吠叫和靳从起的喊声。原来这机灵狗一路跑回屯子,咬着靳从起的裤腿就往林子里拽。
曹哥!靳从起满头大汗地跑来,你咋跑这鬼地方来了?
曹云飞把前因后果说了,非要老人收下他捞的林蛙。老人推辞不过,最后只拿了两只公的,反倒给了他一包草药。
紫苏叶,回去煎水擦身,老人指着曹云飞被沼泽泡得发白的腿,不然要烂。
回程路上,靳从起心有余悸地念叨:幸亏遇见这老药农,不然...
是山神爷显灵,曹云飞认真地说,往后每月初一,我得来这儿放生几只林蛙。
到家时已近三更。管彤彤抱着哭闹的秀水在屋里转圈,见丈夫满身泥泞地回来,吓得差点把孩子掉了。
快,用这个!曹云飞顾不上解释,赶紧把葫芦递给李凤英。
林蛙油化在温水里,呈现出金黄的色泽,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腥香。秀水喝下不到半个时辰,烧就退了些,终于安稳睡去。
曹云飞这才有空清理自己。腿上的皮肤被沼泽水泡得皱皱巴巴,有几处还被水草划出了血道子。管彤彤一边给他擦药一边掉眼泪:傻子...你要是出点事...
这不没事嘛,曹云飞笑着亲了亲她额头,咱闺女好了就成。
第二天,曹云飞起了个大早,拎着两只活林蛙去沼泽放生。回来时特意绕到昨晚遇险的地方,在岸边插了根红布条——这是老辈人教的,标记危险地带。
刚进院就听见秀水咯咯的笑声。小丫头疹子退了不少,正被李凤英逗着玩。青山躺在摇篮里,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妹妹。
爹的小棉袄好啦?曹云飞凑过去亲闺女的脸蛋。
秀水挥舞着小手,一把抓住父亲的手指往嘴里塞。没牙的牙龈啃得曹云飞心都化了:哎呦,我闺女饿啦?
管彤彤端着碗鸡蛋羹过来:可不是,昨儿个发烧啥也不吃,今早嚷嚷着要呢。
正说笑,院门被推开了。管大山拎着个麻袋走进来,身后跟着蔫头耷脑的管树海。
爹,这是?曹云飞接过麻袋,沉甸甸的。
傻小子昨儿个差点折在沼泽里,管大山瞪了女婿一眼,我寻思着得教教你认毒瘴。
麻袋里是各种草药,每种都用红绳系着标签。管树海小声解释:我爹连夜上山采的...
原来老头儿听说女婿遇险,天没亮就带着儿子进山了。曹云飞心头一热,赶紧把老丈人让进屋。
管大山一样样讲解:这是黄芩,解瘴毒;这是紫苏,外敷防溃烂;这是...
正说着,青山突然地哭起来。管大山顺手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差点忘了,给俩孩子的。
布包里是对银镯子,刻着八卦图案。老头儿不好意思地解释:开过光的,保平安。
转眼到了端午节。屯子里家家户户插艾草、包粽子,曹云飞却惦记着沼泽边的承诺。他捉了几只肥硕的林蛙,带着黑云去放生。
刚走到半路,就看见靳从起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曹哥!等等我!
这货手里也拎着个竹笼,里面装着几只林蛙:跟你学,积德行善!
两人来到沼泽边,把林蛙放进浅水区。小家伙们蹦跳着游走,很快消失在芦苇丛中。
曹哥,你说它们记得咱不?靳从起突发奇想。
曹云飞笑而不答,却见水面突然泛起涟漪——是那只母水獭!它嘴里叼着条鱼,放在岸边后迅速游走了。
神了!靳从起瞪大眼睛,这玩意儿真通人性啊?
回家路上,两人绕道去了趟供销社。曹云飞用山货换了罐麦乳精——管彤彤奶水不足,俩孩子得添补点营养。
你呀,靳从起摇头,自己连双新袜子都舍不得买。
曹云飞笑而不语。上辈子他孤苦伶仃时,做梦都想有个家。如今有了老婆孩子,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他们。
夏至这天,曹家院子里支起了三张桌子。青山秀水过百日,全屯子的人都来了。王婶带着新做的虎头鞋,独臂张和鹰眼刘合伙送了张熊皮褥子,连巴特尔都托人捎来了蒙古族的银质长命锁。
最让人意外的是那个采药老人,不知怎么得了信,让人捎来对草药枕头,说是安神助眠的。
曹云飞抱着俩孩子给祖宗磕头,心里默念:爹,娘,儿子现在过得可好了,您二老在天之灵放心吧...
宴席上,靳从起喝高了,搂着曹云飞的肩膀嚷嚷:曹哥,我跟小芳处对象了!
好事啊!曹云飞替他高兴,啥时候办事?
秋后吧,靳从起红着脸说,她想要台缝纫机,我正攒钱呢...
夜深了,客人们陆续散去。曹云飞躺在炕上,听着儿女均匀的呼吸声。管彤彤累得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笑。月光透过窗棂,在炕上洒下一片银辉。
黑云趴在门外,五只小狗崽已经能看家护院了。远处的山峦在夜色中起伏,像巨龙守护着这片土地。
曹云飞轻轻吻了吻妻子的额头,又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脸蛋。上辈子孤苦伶仃的场景在脑海中闪过,与眼前的幸福重叠在一起。
他悄悄起身,从箱底取出猎刀,在月光下郑重地擦了又擦。为了守护这个家,他愿意翻越千山万水,踏遍每一寸雪原。因为现在,他不只是曹云飞了。
他是丈夫,是父亲,是这片黑土地上顶天立地的爷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