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莉家属!”
医生清晰而略带疲惫的声音划破了走廊里凝重的寂静。
“在!”
池骋立刻应声,同时稳稳扶住怀中几乎站不稳的吴所畏,快步上前。
“抢救很及时,病人已经度过危险期了。”
医生摘下口罩,脸上露出一丝宽慰,
“但还需要转入IcU观察24小时,稳定后再转普通病房。先去办一下住院手续吧。”
“谢谢医生!真的太感谢您了!”
池骋连声道谢,紧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大半,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颤抖。
他立刻转头看向身边几乎虚脱的吴所畏,激动地握紧他的手臂,
“畏畏,你听到了吗?阿姨没事了!度过危险期了,没事了!”
吴所畏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猛地瘫软下去,巨大的悲喜交加冲击着他最后的神经。
池骋赶忙用力揽住他,支撑住他下滑的身体。
吴所畏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恍惚,耳边嗡鸣不止,只有医生那句“度过危险期”在脑海里反复回荡。
他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太好了……太好了……”
重复的呢喃像是确认,又像是从深渊获救后本能的祷告。
“畏畏,你先坐在这里等我,千万别乱动,我马上去办住院手续!”
池骋将他小心地扶到走廊边的椅子上坐下,仔细叮嘱道。
转身快步走向缴费处的路上,池骋才允许自己长长地、彻底地舒出一口气,
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然而,坐在长椅上的吴所畏,在最初的狂喜退潮后,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不安迅速攫住了他。
他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将整件事细细回溯。为什么母亲发病的时间点,能与上一世近乎残酷地重合?这真的是巧合吗?
他猛地意识到,这或许根本不是巧合,而是上天给予他的一次严厉警示——
既然母亲的劫难无法完全避开,那么,关于池骋的那个血色的结局,是否也同样无法改写?
尽管这一世,他的公司与池骋毫无瓜葛,看似斩断了祸根,可母亲今日无端的突发急症,分明在告诉他:
命运的轨迹拥有可怕的自我修正能力,意外总会以另一种方式找上门。
这个念头让他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为了彻底杜绝池骋发生意外的任何可能,是不是只剩下一个办法——
从他身边彻底离开?只有让自己完全退出池骋的人生轨迹,或许才能将那可怕的未知风险一并带走。
可是……一想到要离开那个爱自己入骨的人,心脏就像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痛得他几乎蜷缩起来。
自己真的能做到吗?
“畏畏,手续都办好了,剩下的交给我就行。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我先送你回病房歇一会儿!”
池骋很快回来了,他的话打断了吴所畏越来越冷的思绪。
吴所畏抬起头,目光深深地望进池骋眼里,那眼神复杂得让池骋心头一紧。他点了点头,动作有些迟缓。
池骋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他异样的情绪,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关切地问:
“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不知为何,他觉得吴所畏看向自己的眼神里,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忧伤。
他试图让气氛轻松些,俯身凑近,带着一丝疲惫的调侃问道:
“是不是今天被我感动到了,觉得离不开我了?”
吴所畏心脏猛地一抽,脸上却勉强挤出一抹苍白的笑容,顺着他的话低声道:
“嗯,是啊……谢谢你,池骋。”
“畏畏,”
池骋的表情认真起来,握住他的手,
“你我之间,永远不用说这两个字。我们是两口子,是要过一辈子的,说谢谢太生分了。”
“嗯。”
吴所畏低低应了一声,移开视线,生怕再多看一眼,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就会瞬间瓦解。
吴妈妈被转入了单人病房,虽然尚未苏醒,但监测仪的屏幕上有规律地跳动着生命体征,面容平静。
医生说这是麻药效果还未完全消退,几个小时后人就会醒过来。
吴所畏静静地坐在病床前,紧紧握着母亲微凉的手。
他的目光却不时追随着池骋的身影——
看着他为自己和母亲忙前忙后,细致地整理单据、咨询护士、调整输液速度的身影,心里涌起巨大的慰藉和同样巨大的酸楚。
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上天赐予重来一次的机会,并非让他来重温旧梦,而是给了他一个纠正致命错误的机会——
他本该从一开始就彻底远离池骋的世界。
让池骋按照他原本的轨迹,拥有一个平稳、光明、没有自己参与的人生。
他们本该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各自安好。
而如今母亲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是否就是命运最终递出的警告?
暗示他若再贪恋这份温暖,迟迟不肯离去,那么上一世的悲剧,是否终将以他无法预料的方式,再次降临到池骋身上?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带着冰冷的决绝,迅速盘踞了他整个心房。
他不敢赌。
他攥紧的掌心渗出冷汗,指尖深深掐入皮肉,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与可能再次失去池骋相比,任何肉体上的痛苦都显得微不足道。他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了。
前世那撕心裂肺、将他整个世界都彻底焚毁的绝望,仅仅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就足以让他浑身血液冻结。
他也赌不起。
池骋的安危,是他重生后一切喜悦和期待的底线,是绝对不容有失的、唯一的底线。
今天发生的一切,像一记响亮的警钟,震醒了他沉溺于温柔的美梦。
他不能再抱着侥幸心理,贪恋着眼前的温暖,而将池骋置于任何潜在的危险之下。命运的残酷,他早已领教得足够深刻。
一个清晰而疼痛的决定,就在这片冰冷的恐惧与巨大的不舍中,悄然成型。
吴所畏的决心像一把刀,精准地刺入他自己最柔软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挛缩。
他知道,一旦付诸行动,随之而来的将是漫无边际的痛苦和孤独,是将他自身活生生剥离出对方世界的煎熬。
但是,只要池骋能因此远离所有厄运,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
只要他还能好好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拥有自己无法参与的、光明灿烂的未来……
那么,他此刻所承受和未来将要忍受的一切痛苦,便都有了沉重的意义。
“只要他好好的,”
吴所畏在心底一遍遍默念,仿佛这是唯一能支撑他走下去的咒语,
“就行。”
这近乎悲壮的觉悟,让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异常平静的神情,那是一种将巨大波澜彻底压在死寂海面之下的绝望的平静。
他缓缓松开攥紧的手,目光最后贪恋地描摹了一遍池骋忙碌而可靠的背影,仿佛要将这个身影永远刻进灵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