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
问剑阁药庐的雕花木窗突然震颤。
檐角冰凌折射的晨光如银针般刺破青砖地上的药雾,将铜炉里翻涌的白气染成流动的琥珀。
阿九咬着染血的布条打结时,后肩的箭伤突然抽搐,她闷哼一声撞翻了案几上的瓷瓶。
当心!徐仙慌忙扶住摇晃的药架,粗麻衣袖擦过她渗血的手背。
掌心的温度烫得阿九指尖发颤,昨夜镇妖塔底层的记忆突然反噬,黑雾触须缠住她脚踝时,正是这只手攥着断剑刺入阴影。
当时他后背替她挡下石像挥爪的画面在眼前炸开,其喉间那声混着血腥气在耳畔回荡。
阿九猛地抽回手,染血的绷带却勾住了徐仙颈间的狼牙坠。
铜镜映出两人交叠的倒影,她看见自己素白中衣被血浸成残梅,而他胸前包扎的布条正渗出暗红。
屋外雪粒打在窗棂上发出细响,混着药杵敲击臼器的回声,像极了那日塔底冰晶碎裂的声响。
陶碗里的墨色药汁突然沸腾,蒸腾的紫烟在青砖地上蜿蜒成诡异的图腾。
阿九腕间的冰镯骤然发亮,初代魂晶碎片在月光下流转幽蓝,将她半边面容映得如同鬼魅。
徐仙瞳孔骤缩,想起七日前这镯子吸尽塔底寒气的模样,当时黑雾触须分明是活物般缠上阿九脚踝,她却硬生生将魂晶按进那些蠕动的阴影里,指尖冻得发青也不肯松手。
此刻她腕间的冰蓝纹路与宗主玉简残片上的符咒若有似无地呼应,像是某种宿命的牵扯。
随你,叫狗剩都行。
徐仙粗声打断,陶碗重重顿在案几。
药汁荡开涟漪,映出他缠满胸口的染血布条
——那是石像挥爪时他用身体挡住的痕迹。
此刻随着呼吸起伏的纱布下,暗红正沿着肋骨缝隙悄然蔓延,像一张蛛网慢慢收紧。
他低头藏住发颤的手指,耳根却泛着不自然的红,仿佛既要逞强又忍不住在意的模样。
阿九突然伸手捏住他下巴,迫使对方与自己对视。
冰蓝瞳孔倒映着他喉结滚动的模样,窗外雪粒落在她未束的长发间,像是撒了一把碎银。
徐木头,你忘了在青岩山脚发过的誓?
她拇指按上对方渗血的嘴角,寒玉扳指在灯下泛着微光,
我爹娘的坟茔前,你说过要照顾我,不再让我受伤,那你看看现在——
话音未落,她忽然撇开脸,盯着窗外飘雪的枝桠,嗓音低了下去:你若死了,我拿什么赔给徐家婶子?
…
帘帐猛地被罡风掀起时,阿九正用帕子按着徐仙胸口渗血的布条。
灵霄宗主踏雪而来,银冠垂落的玉珠扫过冰镯时发出清响。
他广袖翻飞间药炉已稳稳落在炭盆上,蒸腾白雾在空中凝成细小冰凌,仿佛连炉火都惧他三分。
第七代弟子里,就属你们俩把剑阁的房梁拆得最勤。
他指尖轻点案几,药碗便自行悬起,汤汁一滴不漏地落入陶盏,
这般浪费丹砂,当真以为宗门药库取之不尽?
阿九笑着扯动伤口,鲜血瞬间染红袖口。
她忽然扑向宗主,冰镯边缘悬停在对方颈侧三寸处,寒气却凝而不发。
当年您在暴风雪里捡到的可不是人。
她盯着宗主银冠下的眼眸,那双眼睫挂着霜花,却比雪原更冷。
银冠男子任由霜气凝结眉梢,目光却掠过她腕间魂晶纹路,那道月牙形印记与二十年前某块染血襁褓上的图腾完全重合。
他忽然抬手抚过冰镯,指腹擦过她腕间青脉,轻声道:疼吗?
徐仙握剑的手猛地收紧。
他看见宗主袖口滑出的玉简残片,上面刻着与阿九魂晶如出一辙的符咒。
风雪从窗隙涌入,卷起案头半张药方,纸页上镇妖塔黑雾等字迹一闪而过。
看看你们身后。
宗主突然抬袖指向窗棂。
积雪上赫然印着半枚赤足脚印,深陷冰层的凹痕里还沾着鸦羽。
远处山巅传来铃铛脆响,惊起寒鸦掠过冰镯投射的光斑。
最肥硕的那只掠过阿九发顶时,爪间寒光在她后颈激绽开雪花飘落。
徐仙剑出斩断的黑雾中,冰棱断面映出十里外山神庙的轮廓。
那里供奉的初代雕像,此刻正在雪幕中缓缓抬起石质手掌。
而阿九腕间的魂晶突然发烫,隐约浮现与宗主玉简残片相同的古老符咒......
徐仙弯腰拾起带血的鸦羽时,阿九突然按住他手臂。
袖口滑落的玉简残片在雪地上投下诡谲的影子,那些朱砂符咒竟与她腕间冰纹如齿轮般咬合。
之前你偷看宗主演练剑诀时,可曾见过他腰间这块残玉?
她指尖抚过符咒凹陷处,寒气顺着纹路攀上玉简。
窗外忽起喧哗,巡逻弟子提着灯笼朝一方疾奔。
阿九瞳孔骤缩,黑雾源头分明看见初代雕像掌心托着半块碎裂的玉简。
此刻宗主广袖轻拂,漫天飞雪突然凝滞半空,他银冠垂下的玉珠竟与雕像手中残片产生微妙共振。
徐木头,你衣襟沾着塔底的黑雾。
阿九突然扯住其腰带,指尖蘸着药汁在他胸口画符。
徐仙耳根通红却不敢动弹,直到她冰凉的手指划过肋骨伤口,这才惊觉那些游走的痛楚里藏着细微的痒。
就像那年青岩山脚,她蹲在溪水里替他冲洗毒藤划痕时,尾指不经意蹭过的酥麻。
三刻后梆响时分,镇妖塔底层传来钟鸣。
阿九腕间魂晶突然滚烫,冰蓝纹路顺着臂膀爬上锁骨。
她踉跄着撞翻药柜,琉璃药瓶在地面碎裂成星,其中封存的百年冰魄竟化作青烟钻入她七窍。
屏息!宗主闪身扣住她命门,银冠玉珠迸发清光结成屏障。
黑雾自地缝喷涌而出,裹挟着石像残肢撞向冰晶结界。
徐仙横剑抵住扑向阿九的阴影,剑锋却突然开始锈蚀——那些不是普通黑雾,而是初代封印时逸散的魔气!
阿九在冰火交织中看见记忆碎片:暴风雪夜银冠男子剖开自己手腕,用混着金丹血的朱砂在襁褓画符;
五岁那年高烧濒死,唇间渡来的灵气带着龙脑香;
十岁试炼坠崖,接住她的玄铁索末端系着半块玉简残片......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塔顶阴云时,徐仙发现自己的剑正插在宗主肩头。
手握着断刃的手在发抖,阿九颈间冰镯已碎成齑粉,而宗主银冠坠落露出的额间,赫然烙印着与魂晶完全相同的月牙冰纹!
当年被剖心的是我”
宗主咳着血沫轻笑,指尖抚过阿九心口愈合的伤痕。
二十年前他剜出半颗金丹为容器,将暴走的初代魂晶封入女婴体内,却在暴风雪夜被魔教偷袭。
当他抱着冰棺里的婴孩杀出重围时,早知这双生魂晶终将反噬。
阿九突然抓住徐仙染血的狼牙坠,在晨光下翻转出背面刻着的族徽,正是当年护送冰棺的暗卫首领的。
而她血脉里流淌的,是宗主以命换命的禁忌之术......
…
三个月后立春祭典,问剑阁新铸的镇魂碑前飘着药香。
徐仙笨手笨脚给阿九绾发时,少女突然咬住他手指。
笨死了,当时青岩山脚教你结剑诀都没这么费劲。
她笑着将狼牙坠按进对方掌心,冰纹与玉简残片严丝合缝。
山脚下盲眼卦师突然摔碎铜钱,颤抖着望向北峰:双星逆轨,冰魄焚天......
他浑浊的眼珠映出十里外冲天而起的蓝光,那里新晋掌门正将半块玉简按进镇妖塔基座。
阿九腕间新生的冰纹如藤蔓缠绕玉简,而塔底深处,初代雕像的裂缝正在月光下缓缓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