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春初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但山间的空气已带上了一丝湿润的暖意。在蜜璃那看似迷糊实则精准得惊人的带领下,两人翻越了数座崎岖的山峦,穿过无数隐秘的林间小径,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锻刀村。
当白鸟岩拨开最后一片遮挡视线的茂密藤蔓,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深藏于群山环抱之中的巨大山谷盆地。不同于外界的宁静,这里充斥着一种独特的、生机勃勃的喧嚣。山谷中,鳞次栉比的房屋依山而建,大多是用坚固的岩石和厚重的木材搭建而成,屋顶覆盖着深色的瓦片或厚厚的茅草,显得古朴而坚实。无数粗大的烟囱从这些房屋中伸出,不分昼夜地向灰蓝色的天空喷吐着滚滚白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木炭燃烧、金属熔炼、矿石粉尘以及淡淡硫磺味的独特气息——这是属于锻造的味道。
村落的核心区域,密集地分布着大大小小的锻造工坊。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清晰地听到此起彼伏、节奏分明的“叮当!叮当!”声,那是铁锤敲击在烧红铁块上的声音,清脆、响亮、充满力量,如同村落跳动的心脏。炽热的炉火光芒从敞开的工坊大门或窗户中透出,在傍晚微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醒目,将附近劳作匠人们古铜色皮肤上流淌的汗水映照得闪闪发光。
街道上行人不少,大多是身材壮硕、肌肉虬结的汉子,穿着耐脏的深色短褂,腰间围着厚实的皮围裙,脸上、手臂上常带着火星烫伤的痕迹或烟熏的黑色。他们或扛着沉重的矿石、木炭,或推着装满半成品刀胚的推车,步履匆匆,神情专注。空气中除了金属和烟火气,还飘散着饭菜的香气和孩童的嬉闹声,显示着这里并非只有冰冷的锻造,也是一个充满生活气息的聚落。
让白鸟岩有些意外的是,一路上遇到的村民,无论男女老少,似乎都对蜜璃非常熟悉且热情。
“哟!这不是恋柱大人嘛!好久不见啦!”一个扛着铁矿石的大汉远远看到蜜璃,就咧开嘴露出爽朗的笑容,大声打着招呼。
“蜜璃小姐!您又来啦!上次您推荐的甜果子,我家小子可喜欢了!”一位挎着菜篮的大婶笑眯眯地停下脚步。
“恋柱姐姐!恋柱姐姐!”几个在路边玩耍、脸蛋脏兮兮的小孩子更是直接围了上来,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蜜璃。
蜜璃也完全没有了赶路时的疲惫,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翠绿的眼眸弯成了月牙,热情地回应着每一个人:“大叔好呀!大婶好!小虎、小兰,有没有乖乖的呀?”她甚至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几块用油纸包好的糖果(显然是早有准备),分给那几个孩子,引来一阵欢呼。
白鸟岩看着蜜璃如同回到自己家般熟稔地与村民互动,那明媚的笑容和真诚的关怀让她仿佛成了这片钢铁与火焰之地中一抹最鲜亮的色彩。他心中不禁莞尔:这位看起来有些呆萌的恋柱,果然与锻刀村的人交情很好。这份毫无保留的真诚和活力,谁会不喜欢蜜璃呢?
在蜜璃的带领下,两人在村子里简单逛了逛。蜜璃对这里显然熟门熟路,拉着白鸟岩穿梭在石板铺就的、略显狭窄但干净的街道上,不时停下脚步。
“岩君岩君!快看这家!他家的烤年糕超级好吃的!外脆里糯,刷上特制的酱汁……”她不由分说买了两串,塞了一串给白鸟岩。
“啊!还有这家!他家的关东煮汤头特别鲜!尤其是萝卜和魔芋丝……”
“这家老婆婆的腌菜也是一绝!配饭超级下饭的!”
不一会儿,白鸟岩那只完好的左手上就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油纸包和竹签,食物的香气混杂着铁与火的气息,形成一种奇特的、充满生活感的味道。他看着蜜璃在前面像只快乐的小鸟般穿梭,介绍着各种美食,翠绿的眼眸在炉火的映照下亮得惊人,仿佛刚才翻山越岭的疲惫从未存在过。白鸟岩无奈地笑了笑,却也由着她,默默充当着“人形置物架”。
逛得差不多了,蜜璃终于想起了正事,拍了拍手:“好啦!好吃的买够了!该带岩君去见村长爷爷啦!”
......
两人穿过村落中心最热闹的区域,走向山谷深处一片相对安静、但炉火声更加密集雄浑的区域。这里坐落着几座规模明显更大的锻冶屋,守卫也更加森严。
蜜璃带着白鸟岩来到其中一座最为古朴、门口悬挂着一枚巨大火男面具徽记的工坊前。门口守卫显然认识蜜璃,恭敬地行礼后便放行了。
工坊内部空间极大,温度比外面高出许多。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熔炉,炉火熊熊燃烧,散发出惊人的热量。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锤子、钳子、模具,地上堆放着各种矿石和半成品。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几名赤膊的壮汉正在挥汗如雨地捶打着一块烧得通红的金属。
在工坊最里面,一个身材矮小、穿着深蓝色工匠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背对着他们,聚精会神地观察着熔炉中火焰的颜色。他头上戴着一个标志性的、表情夸张滑稽的火男面具(一种日本传统面具,表情通常是瞪眼、咧嘴笑),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面容。
“村长爷爷!”蜜璃清脆的声音在嘈杂的工坊中响起。
那矮小的身影闻声转过身来。虽然戴着面具,但白鸟岩能感觉到面具后投来的锐利目光。他放下手中的工具,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过来。即使隔着面具,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属于顶尖匠人的沉稳气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诙谐感。
“哦呀?这不是我们的小蜜璃吗?”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带着明显的笑意,“什么风把你吹来啦?还带了位……嗯?”他的目光落在白鸟岩身上,停顿了一下,“这位小哥是?”
“村长爷爷好!”蜜璃甜甜地笑着,上前一步介绍道,“这位是鬼杀队新晋的柱级剑士——白鸟岩!称号是‘破戒柱’哦!”
“破戒柱?”铁地河原铁珍重复了一遍这个充满锐气的名号,面具后的目光似乎更加锐利了几分,上下打量着白鸟岩,“哦?新任的柱?真是年轻有为啊!老夫铁地河原铁珍,锻刀村村长。欢迎来到锻刀村,破戒柱阁下。”他的语气带着匠人特有的直爽和一丝审视。
“铁珍村长,久仰大名。”白鸟岩微微颔首致意。
“村长爷爷!”蜜璃迫不及待地进入正题,“岩君这次来,是想请您帮忙打造一些东西呢!”她说着,示意白鸟岩。
白鸟岩会意,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卷轴。他解开包裹,将里面几张泛着奇异光泽、材质非纸非皮的图纸展开,递到铁珍面前。
“村长,这是我需要打造的一些特殊器具的图纸,有劳您费心了。”白鸟岩沉声道。
铁珍接过图纸,起初只是带着职业性的随意扫了一眼。但这一眼下去,他那戴着火男面具的头颅就猛地顿住了!整个人如同被钉在原地,目光瞬间被牢牢吸住!
“村长爷爷?”蜜璃见铁珍看图纸看得入神,没有立刻回应,生怕被敷衍,连忙开启了她的“求助模式”。她双手合十置于胸前,那双翠绿的大眼睛瞬间蓄满了请求的光芒,身体微微前倾,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声音又甜又软:“村长爷爷~~~您看,岩君他刚成为柱,还受了很重的伤,这些东西对他很重要很重要的!关系到以后斩杀恶鬼、保护大家呢!村长爷爷您手艺是整个锻刀村最好的!无人能及啦!”她拖长了尾音,语气充满了信赖和崇拜,“求您了嘛~村长爷爷~~~您亲自帮岩君打造好不好?拜托拜托啦~~~”
她那副可怜巴巴又充满期待的模样,配上那双仿佛随时会掉下泪珠的大眼睛,简直就是最强力的“撒娇武器”。旁边的几个年轻工匠都忍不住偷偷看过来,脸有点红。
铁珍似乎被蜜璃这突如其来的“甜蜜攻势”唤醒了一些注意力。他微微侧过头,面具朝向蜜璃的方向,虽然看不到表情,但能听出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被哄得舒坦的无奈笑意:“小丫头片子,又来这招?行了行了,既然是……”
然而,他“是”字后面的“新任柱需要……老夫安排最好的……”这句话还没说完,他的目光正好完整地扫到了图纸上的某处精妙结构!
“!!!”
铁珍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刚才被蜜璃唤回的那点注意力瞬间又被图纸上那颠覆性的设计吸走了!他剩下的话直接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他整个人如同触电般再次僵住!甚至比刚才更加专注!他凑近了图纸,几乎是贴在纸面上,戴着面具的脑袋左右轻微晃动,手指激动地颤抖着,在那些充满异世界智慧的线条上疯狂比划,口中无意识地爆发出惊叹:
“……我的天……这……这结构……妙!妙啊!这怎么可能?!能量还能这样传递?还有这材料组合……简直是神来之笔!天马行空!不!这已经不是天马行空了!这是……”
他完全沉浸了进去,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蜜璃刚才那番甜蜜的撒娇请求,他后面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仿佛刚才那句“行了行了”只是他的无意识敷衍。
蜜璃保持着双手合十、身体前倾的姿势,脸上的期待笑容瞬间凝固了。她眨了眨眼,看着已经完全沉浸在图纸里、把她当成了空气的村长爷爷,脸上的表情从期待慢慢变成了茫然,然后带上了一点点小小的委屈。
“村……村长爷爷?”她尝试着又小声呼唤了一句,声音都低落了下来。
“……”回应她的只有铁珍激动的喃喃自语和对图纸的疯狂抚摸。
蜜璃:“……”
她扁了扁嘴,有些挫败地放下手,转头看向白鸟岩,脸上写满了“我尽力了但是村长爷爷他……”的委屈小表情。
白鸟岩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俊不禁,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无妨。看来图纸的“杀伤力”远大于蜜璃的撒娇。
终于,铁珍像是初步品尝完了这顿思维盛宴,猛地抬起头,火男面具直勾勾地“瞪”向白鸟岩,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和颤抖:“小子!这些图纸……是你的?!”
“是。”白鸟岩坦然承认。
“天才!不!是鬼才!锻造界的鬼才!”铁珍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火男面具都掩盖不住他声音里的狂热,“这里面蕴含的东西……简直开天辟地!闻所未闻!太棒了!太棒了!”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响亮的“啪”声),“好!老夫亲自给你打造!必须亲自打造!这等奇物,交给别人就是亵渎!”
他此刻才真正应下了蜜璃之前的请求——亲自打造!但显然,这完全是被图纸本身征服的结果,而非被撒娇打动。
“不过!”铁珍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严肃而急切,“这些结构极其复杂,材料要求也极其苛刻!有些东西老夫这里也没有现成的!需要时间准备!而且,老夫需要立刻、马上研究透这些图纸!一秒钟都不能浪费!”
他大手一挥,对着旁边一个看呆了的年轻工匠吼道:“健次郎!别傻站着!快带破戒柱阁下和蜜璃小姐去休息!安排最好的房间!记住!没有老夫的允许,谁也不准来打扰!”
“是!村长!”那叫健次郎的年轻工匠连忙应声。
铁珍说完,再也不看白鸟岩和蜜璃一眼,如同捧着稀世珍宝的朝圣者般,紧紧抱着那几张图纸,转身就冲进了工坊深处一个单独隔开、守卫森严的小房间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那关门声充满了不容打扰的决绝。
留下白鸟岩和蜜璃在原地面面相觑。蜜璃这才从刚才的“被无视”小委屈中缓过来,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又看看白鸟岩,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嘿嘿……虽然过程怪怪的,但结果好像还不错?村长爷爷答应亲自给你打造了呢!”她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又带着点成功后的窃喜,“不过……我的刀的保养计划看来今天是没机会提了……”她又无奈地耸了耸肩。
白鸟岩理解地点点头。他本来还想打听一下当初为他打造第一把日轮刀的“钢铁雄”师傅的住处,看来只能等下次或是问别人了。
安置好行李,天色已近黄昏。夕阳将西面的山峦染成金红,为静谧的院落镀上一层暖色的光晕。蜜璃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正好看见白鸟岩站在廊下活动着左肩,脸上闪过的一丝微不可查的痛楚。
这一幕让她立刻想起了正事,翠绿的眼眸瞬间又亮了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心和期待快步走到白鸟岩面前:“岩君!”
“嗯?”
“我想起来了!”她双手合十,脸上带着献宝似的、甜甜的笑容,“锻刀村最有名的宝贝,除了神兵利器,还有一样哦!那就是后山天然的硫磺温泉!”
她兴致勃勃地介绍着,眼睛亮闪闪的:“那泉水温度刚刚好,特别舒服!最重要的是——”她微微踮起脚,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意味,但眼神无比真诚,“听说有很神奇的疗伤效果呢!能活血化瘀,驱寒暖身,对伤口愈合特别好!岩君你一路奔波,伤口肯定还在疼吧?肩膀是不是也僵僵的?正好可以去泡一泡!绝对能好得快很多!”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用那双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殷切地看着白鸟岩的肩颈部位,仿佛在确认他的伤处。夕阳的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为她明媚的脸庞增添了一份柔和。
“而且呀,”她站直身体,双手背在身后,稍稍扭动了下,带着一点少女特有的羞涩和活泼,“赶了一天的山路,身上也粘粘的,泡泡温泉解解乏,简直太完美啦!怎么样?”她微微歪着头,笑容灿烂,再次发出了郑重的邀请:
“岩君,晚饭后……要不要一起去泡温泉?”
她的邀请充满了真诚的关怀,那明亮的眼神和明媚的笑容,如同山谷间的清风。
白鸟岩看着眼前这位真诚、热情又心思细腻的恋柱,感受着她话语中纯粹的善意和暖暖的邀请,心头一片暖意融融。黄昏柔和的光线下,她脸颊上的微微红晕和眼中期待的光芒如此清晰。
他嘴角弯起一抹真实的、温和的笑意,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