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净化后的水晶埋进试验田的那天，东洼下了场开春的小雨。细密的雨丝落在刚解冻的黑土地上，溅起细碎的泥花，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混着麦苗返青的清香。杨浩宇握着铁锹，把那块透明的水晶埋在“沪粳七号”新苗旁边，覆土时特意掺了把暖窖的草木灰。
“王大爷说，这叫‘以正压邪’。”林默蹲在旁边，手里捏着把小铲子，帮着把土拍实，“埋在这儿，既能当肥料，又能给稻种做个伴儿。”他昨天特意给水晶系了根红绳，现在红绳的一角露在土外，像株刚冒头的红蓼。
苏婉清提着水桶过来，往埋水晶的地方浇了半桶灵泉水。水珠渗进土里，很快洇出片深色的印记。“张教授来信说，省农科所的‘耐寒稻种培育项目’要结题了，让咱把这季的新苗数据报上去。”她从帆布包里掏出记录本，上面贴着新苗的照片，叶片上还带着晨露，“你看这分蘖数，比去年多了两个，抗病性也强。”
杨浩宇接过记录本，指尖划过照片上的稻苗——叶鞘饱满，根系发白，是健康的样子。他忽然想起埋在土里的水晶，那曾经封存着百年怨念的东西，如今倒成了滋养新苗的“肥料”，倒也算物尽其用。“下午测下千粒重，”他合上本子，“让林默跟着学，以后这些活儿就交给他。”
林默的脸一下子红了，挠着后脑勺笑：“我能行吗？别给杨哥你丢人。”苏婉清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触到他棉袄上的补丁——是她前几天帮他缝的，用的是染蓝的旧布料，针脚密密匝匝：“去年你还分不清稗草和稻苗呢，现在不也能独立守暖窖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云层，在试验田上投下斑驳的光。杨浩宇带着林默测千粒重，用的是队里那台老旧的天平，砝码上还沾着去年的稻壳。林默蹲在竹匾前数稻粒，数到一百就用红绳捆一捆，手指被稻壳磨得发红。“杨哥，这活儿比数星星还难。”他嘟囔着，额头上渗着细汗。
“当年张教授教我时，让我数了三天三夜。”杨浩宇往天平上加着砝码，“稻种的每一粒，都藏着收成的秘密。你对它上心，它才肯给你长粮食。”他忽然想起刚到东洼的那个秋天，他也是这样蹲在田里，被稻壳割得满手是伤，是苏婉清把他拉起来，往他手里塞了块带着体温的玉米饼。
苏婉清在旁边整理土壤样本，用小布袋分装着，上面标着“ph值7.2”“有机质3.5%”。风卷着她的发梢，落在样本袋上，像只停驻的蝴蝶。“林默，记着把样本放在通风处阴干，”她回头叮嘱，“别像上次那样放灶台上，烤得都焦了。”
林默吐了吐舌头，赶紧把数好的稻粒装进纸袋。远处传来二柱的吆喝声，他赶着牛车往晒谷场去，车斗里装着新脱粒的玉米，金灿灿的晃眼。“听说公社要办农业培训班，”二柱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张队长让问你们去不去当老师！”
杨浩宇和苏婉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去，怎么不去？”杨浩宇扬声应道，“正好把咱的‘沪粳七号’推广出去！”林默也跟着喊：“我也去！我给老师当助教！”
傍晚收工时，夕阳把试验田染成了金红色。杨浩宇扛起天平往回走，苏婉清帮林默提着装满稻粒的竹匾，三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在田埂上交织成一片。林默忽然指着埋水晶的地方，那里冒出了株小小的绿芽，顶着片圆叶，不知是哪颗草籽发的芽。
“它长得真快。”林默蹲下去看，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土，“比咱的稻苗还急着出来见太阳。”苏婉清笑着说：“这叫‘向阳而生’，跟咱东洼的人一样，再冷的天也能冒出绿来。”
回到知青点，王大爷已经在灶房等着了。锅里炖着土豆炖豆角，香气从锅盖缝里钻出来，勾得人肚子咕咕叫。“我给你们留了新蒸的玉米面窝头，”老人揭开笼屉，白汽腾起，“就着咸菜吃，顶饱。”
吃饭时，张队长揣着份文件进来，油纸包着的，边角还沾着泥。“这是县里送来的，”他把文件往桌上一拍，“说咱东洼的试验田评上‘红旗示范田’了，下个月要来人拍照片！”
林默嘴里的窝头差点掉下来，瞪大眼睛问：“真的？那是不是能上报纸？”张队长笑得满脸褶子：“不光上报纸，还奖了十袋化肥！够咱试验田用半年的！”
杨浩宇拿起文件，上面盖着鲜红的公章，烫得人眼睛发亮。他忽然想起刚到北大荒的那个冬天，他和苏婉清缩在漏风的知青点，啃着冻得硬邦邦的窝头，看着窗外的雪发愁。谁能想到，几年功夫，他们真的在这片冻土上种出了希望。
夜里，试验田的暖窖还亮着灯。林默在里面给新苗测温，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杨浩宇和苏婉清站在窖口，看着少年的影子投在塑料布上，像株努力生长的稻苗。“等秋收了，咱把新米寄给张教授，”苏婉清轻声说，“再寄点给陈风前辈，谢谢他的桃木剑。”
杨浩宇点头，指尖触到口袋里的灵泉水瓷瓶，里面还剩小半瓶。他忽然想，或许这北大荒的黑土地，本身就是最好的“灵泉”——只要你肯对它用心，它就会用沉甸甸的稻穗，回报你所有的辛苦。
月光洒在试验田上，埋着水晶的地方，那株小草芽在夜风里轻轻摇晃，像在跟土里的水晶说悄悄话。远处的山林传来几声狗吠，混着暖窖里林默的歌声，在寂静的夜里荡开，温柔得像场不肯醒来的梦。
杨浩宇握紧苏婉清的手，她的指尖有些凉，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他知道，只要这片土地还在，只要身边的人还在，他们的故事就会像这试验田的新苗，一茬接一茬，永远都有下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