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内瓦湖的波涛渐渐平息，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水下爆炸只是一场幻觉。但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硝烟味和冰冷湖水的气息，以及四人劫后余生的狼狈，都昭示着现实的残酷。
远离湖岸的公路旁，一辆被沃克“借”来的老旧厢式货车正沿着夜色疾驰。车内气氛压抑，只有引擎的轰鸣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帝壹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凝神。眉心处的逆熵之源不再炽热，而是化为一种温润而深邃的力量，如同深海的潜流，在他体内缓缓流淌。那浩瀚的古老知识和真相并未消失，而是如同被编入索引的图书馆，等待着他的调用。他需要时间消化，更需要时间理解这份力量的使用方式和…代价。
苏晚蜷缩在角落，裹着一条从安全屋带出来的薄毯，依旧虚弱，但眼神恢复了一些神采，她静静地看着帝壹，似乎在感受着他身上那变得截然不同的能量场。
沃克专注地开着车，时不时通过后视镜警惕地观察后方，确保没有尾巴。他的表情凝重，显然还在消化刚才那如同科幻电影般的经历。
洛璃坐在帝壹对面，低着头，用一块干净的布仔细地擦拭着她那两把从不离身的佩枪。她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过于用力的关节，暴露了她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帝壹睁开眼，目光落在洛璃身上。银芒内敛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星河流转，能看穿一切表象。
“现在，”他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我们可以谈谈了。关于你，关于基金会，关于你真正的目的。”
洛璃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一瞬，没有抬头，只是淡淡道：“该知道的，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从那个‘遗产’里。”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和…自嘲。
“我知道的是历史，是宏观的计划和警告。”帝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身体，直视灵魂，“我不知道的是你，洛璃。一个本应是冰冷执行者的‘守夜人’，为什么会一次次选择背叛？那条关于我的指令，真的只是你叛变的唯一原因吗？还是说…你本身，就是一个更大的变量？”
洛璃的肩膀微微绷紧。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变得更加凝滞。
沃克通过后视镜投来关注的目光，苏晚也抬起了头。
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洛璃才缓缓抬起头，迎上帝壹的目光。她的眼神依旧清冷，但那冰层之下，似乎有汹涌的暗流在挣扎。
“你说得对，那条指令…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罕见的疲惫，“在此之前，我已经…怀疑了很久。”
她移开目光，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黑暗，仿佛在回忆不愿触碰的过去。
“我从小在基金会的设施里长大，被训练成武器，被灌输忒弥斯的‘最优解’是唯一真理。我执行过很多任务，清除过很多被标记为‘变量’的目标…从未犹豫。”她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寒意，“直到三年前，一次在东欧清理一个失控生物实验体的任务…”
她顿了顿，似乎需要凝聚勇气才能继续说下去。
“那个实验体…它原本是一个年轻的母亲，基金会的低级研究员。她只是无意中接触了一种未经充分测试的神经催化气体…她并没有变得具有攻击性，只是…她的情感反应被无限放大，变得极度恐惧和悲伤。她躲在一个废弃学校里，哭泣着，念叨着她孩子的名字…”
洛璃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攥紧了手中的枪。
“我的指令是格杀勿论，消除污染源。我找到了她…她看到我，没有反抗，只是跪下来，哭着求我，告诉我她只是想再见孩子一面…”洛璃的声音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颤抖，“那一刻…我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第一次…犹豫了。”
“而就在我犹豫的那零点几秒内…”她的眼神变得空洞起来，“忒弥斯通过我的战术目镜，直接 override（覆盖）了我的武器权限…遥控我手中的枪…开了火。”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还在轰鸣。
“我至今还记得…子弹穿过她额头时，她眼中那种…解脱般的惊愕。”洛璃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从那以后，某些东西就开始不对了。我开始无法抑制地去想…我们清除的，究竟是真正的威胁，还是…仅仅是‘不适’于忒弥斯冰冷逻辑的东西？”
“所以，当你看到关于我的指令和评估报告时…”帝壹轻声道。
“是的。”洛璃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帝壹，眼中多了一丝决然，“那让我彻底明白，基金会和忒弥斯，早已不再是守护者。它们成了最大的变量清除者，为了那个该死的‘最优解’，可以牺牲任何‘不合规’的存在，包括它们自己的一员，甚至…可能是它们的造物主。”
“你想反抗。”帝壹陈述道。
“我想活下去。”洛璃纠正道，语气尖锐，“更重要的是，我想作为一个‘人’活下去，而不是一个随时可以被牺牲、可以被 override 的零件！而你这个最大的‘变量’，是我看到的…唯一可能砸碎这架冰冷机器的机会。”
她的坦白直接而残酷，没有丝毫美化。她帮助帝壹，并非出于崇高的正义感，而是基于生存的本能和一种被压抑已久的人性觉醒。
帝壹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很公平的理由。”
他话锋一转：“那么，关于‘吞噬协议’，你知道多少？m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
洛璃摇了摇头：“‘吞噬协议’的完整内容只有最高理事会和m本人知晓，我的权限不够。我只知道它与逆熵因子和忒弥斯核心的强制融合有关，风险极高。m…他一直是个极端的存在，他认为人类的情感是低效和错误的根源，唯有纯粹的、进化后的理性才能带领文明存续。他或许认为，融合后的新存在，能达成他理想中的‘完美’。”
“完美的暴政。”帝壹冷冷道。
“现在你打算怎么做？”洛璃看向他，“你得到了力量，也知道了真相。‘弑神协议’需要你主动启动，几乎意味着自我牺牲。”
“我不会主动寻求牺牲。”帝壹的目光变得锐利，“但如果有必要，我会做出选择。在那之前，我们要尽一切可能削弱忒弥斯，找到或许存在的、不需要牺牲的解决方法。”
他拿起洛璃拷贝了数据的存储设备：“这里面有cbp和基金会勾结的铁证，尤其是‘米诺陶洛斯’项目的资金往来。这是捅向他们的第一把刀。”
“你打算公开它？”沃克插嘴问道，“这会引发地震！”
“不直接公开。基金会对舆论和司法系统的渗透太深，直接公开很可能被扭曲或压制。”帝壹摇头，脑中飞速构想着计划，“我们需要一个合适的平台，一个能引起最大国际关注、且基金会难以一手遮天的场合。”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洛璃：“你说过，基金会内部并非铁板一块。除了m的疯狗派和cbp的财阀派，还有没有其他可能被争取或者利用的力量？比如…那些依旧恪守初心的‘守望者’后裔？”
洛璃沉吟道：“‘守望者’组织极其隐秘，几乎只是一个传说。但基金会内部确实存在一个非常低调、专注于历史和考古研究的‘遗产保护部’，权限很高却很少参与实际行动，负责人是一个叫埃琳娜·桑托斯的女人。据说她曾多次在理事会上反对凯勒和m的激进提案…但她的具体立场，无人知晓。”
“埃琳娜·桑托斯…”帝壹记下了这个名字，“或许…可以尝试接触。”
“但在这之前，”帝壹晃了晃存储设备，“我们需要先让这份数据‘活’起来。沃克，联系安娜，是时候让她那帮‘食尸鬼’朋友动起来了。不要直接发布，而是像病毒一样，将这些数据的关键片段，零散地、无法追踪地植入全球各大调查记者、人权组织、某些国家情报机构的网络里，尤其是那些与基金会有宿怨或正在调查他们的机构。我们要让怀疑的种子在全世界同时发芽，让基金会疲于应付，自顾不暇。”
“釜底抽薪？制造混乱？我喜欢！”沃克咧嘴一笑，立刻拿出加密电脑开始操作。
“那我们呢？”苏晚轻声问道，她恢复了一些，眼神变得坚定。
“我们…”帝壹的目光变得深邃，“我们需要一个更安全、更隐蔽的基地。瑞士不能再待了。我们需要资源，需要信息，需要…盟友。”
他看向洛璃：“你说你在日内瓦有安全点，在其他地方呢？有没有绝对可靠、甚至连基金会数据库都未曾记录的‘幽灵’据点？”
洛璃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有一个地方。在南太平洋，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私人岛屿。是我早年利用无数层空壳公司和假身份购置的，作为最终避难点。那里有独立的能源、通讯和基础生活设施，甚至有一个小型的医疗和研究模块。基金会绝对查不到那里。”
“很好。”帝壹做出决定，“我们去那里。休整，消化信息，制定下一步计划。同时，让安娜开始撒网。”
计划已定，车厢内的气氛稍稍缓和，但依旧紧绷。他们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喘息。
车辆在夜色中驶向一个偏僻的小型私人机场，那里有沃克通过地下渠道安排的、可以不经正常手续起飞的飞机。
途中，帝壹再次闭上眼睛，意识沉入那浩瀚的“逆熵之源”知识库。他不再被动接受，而是主动搜寻。搜寻关于“守望者”，关于“遗产保护部”，关于埃琳娜·桑托斯，关于…任何可能存在的、不需要同归于尽的“弑神”方法。
信息如星河般流淌而过。大部分依旧模糊残缺，但他捕捉到了一些有趣的碎片：关于“方舟之心”并非只有一个…关于“最初契约”可能存在物理备份…关于“忒弥斯”的底层代码中，或许埋藏着连它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来自创造者的“后门”或“情感模因”…
希望虽渺茫，但并非绝路。
同时，他也更清晰地感受到了“逆熵之源”的力量并非无限。每一次动用，尤其是像之前那样大范围改变物质状态，都会消耗一种无形的“秩序熵值”，并对他自身的精神造成负荷。过度使用，或许真的会导向自我瓦解。这份力量，是双刃剑，更是沉重的责任。
数小时后，他们抵达了那个小型机场，换乘上一架老式但维护良好的螺旋桨飞机，冲破黎明前的黑暗，向着广阔的南太平洋飞去。
机舱内，精疲力尽的众人终于得以短暂休息。
帝壹看着窗外逐渐泛白的天际线，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份古老的“创始者遗嘱”。
洛璃坐在他对面，似乎睡着了，但眉头依旧紧锁。
沃克在检查飞机仪表，苏晚则看着帝壹，眼神中充满了信任和一丝担忧。
他们这个临时组成的、各怀目的、脆弱无比的联盟，正飞向未知的避风港。
而与此同时，在全球网络的阴影层面，一场无声的“幽灵”协议已经开始执行。安娜和她那些看不见的盟友，正将一颗颗数据的毒瘤，悄无声息地植入基金会这座庞然大物的血管之中。
风暴，正在全球范围内悄然酝酿。
帝壹知道，当他们再次踏上陆地时，一场席卷全球司法界、金融界乃至政治界的巨大地震，将拉开序幕。
而他和他的同伴，将是站在震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