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赛博超度
深水埗的地底，从来不属于活人。
这里曾是旧时代的光纤枢纽，如今已被遗忘。纵横交错的管道不再流淌数据洪流，而是凝固着暗红色的、类似血液与机油混合物的粘稠物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铁锈的腥气、绝缘皮烧焦的糊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仿佛搁置太久的肉块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甜腻。
张十五，这位在九龙城寨的阴影中自学成才的“赛博道士”，此刻正用一把特制的、闪烁着幽蓝电弧的合金撬棍，撬开一道锈迹斑斑的厚重铁门。他穿着拼接风格的破烂道袍，内里是防刮伤的碳纤维织物，腰间挂着的不是传统符袋，而是一个插满各种接口、数据线和微型屏幕的战术腰包。最显眼的，是他背上那个改装过的物件——一个约莫行李箱大小的黑色金属箱，表面布满了散热孔，正面镶嵌着一个圆形的、正在发出柔和金光的光学透镜，看起来既像某种高科技仪器，又透着一种宗教法器的诡异感。
“就是这里了，‘电子鬼经’的‘藏经阁’。”张十五的声音透过简易的防毒面具传来，带着沉闷的回响。“阴气……不，是数据怨念浓得化不开。小犹太，你感觉如何？”
在他身后，是黑客小犹太。她瘦小的身体裹在一件明显过大的防辐射服里，双手紧紧抱着一台经过重度魔改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着二进制代码和不断扭曲的波形图。她的脸色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苍白得吓人，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感觉？感觉像是跳进了装满腐烂脑花的服务器池……”小犹太的声音有些发颤，手指却依然在键盘上飞快敲击，“信号强度爆表了，十五哥。这里的电磁场混乱得不像话，常规的屏蔽手段几乎无效。那些‘诵经’声……不是单纯的音频文件，它是一种自衍生的数据病毒，直接在接收者的神经回路里‘翻译’成声音和意象。”
铁门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洞开，门后的景象让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张十五也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望不到尽头。密密麻麻的服务器机柜如同钢铁墓碑，排列成令人窒息的矩阵。但这些机柜早已失去了科技造物的冰冷整洁。它们的外壳被粗糙地拆除，暴露出的并非整齐的电路板，而是一个个浸泡在淡绿色营养液中的、微微搏动着的人类大脑！
无数纤细的、如同神经束般的生物纤维缆线从这些大脑中延伸出来，接入到复杂的处理器和散热系统中。风扇疯狂地轰鸣，试图带走生物组织散发的热量，那声音与营养液中偶尔冒出的气泡声、以及某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极细微的呻吟啜泣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了那无处不在、亵渎神灵的“电子鬼经”。
“血肉硬盘……”小犹太干呕了一下，强忍着不适，“传闻竟然是真的……他们用活人的大脑作为生物处理器和存储单元，效率和……‘灵性’远超硅基芯片。这些大脑，生前都是顶尖的程序员、数学家、甚至语言学家……”
“死后亦不得安宁，魂魄被禁锢于此，化为数据怨灵，永世诵念那邪异经文。”张十五语气沉痛，他取下腰包上一个类似罗盘的设备，指针正在疯狂乱转，指向每一个方向，“怨气冲天，此地已自成鬼域。我们必须找到主节点，物理切断它。”
两人小心翼翼地步入这活体服务器的森林。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粘稠的沼泽上，脚下是凝结的有机质和冷却液。那诵经声越来越清晰，不再是遥远的背景噪音，而是直接钻入脑海：
“……南无阿弥陀佛……般若波罗蜜……404 Not Found……Access denied……All flesh is to be updated……”
神圣的佛号与冰冷的错误代码、扭曲的教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足以逼疯常人的认知污染。小犹太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发出刺耳的警报，屏幕上的代码出现大量乱码和无法解析的字符。
“不行……它在攻击我的防火墙！我的意识……有点模糊……”小犹太甩了甩头，感觉自己的思维像是被投入了绞肉机，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冰冷的实验台、电极插入颅骨的剧痛、无尽的数学公式——正在试图涌入。
“坚守本心！把它当成最恶毒的病毒，用你的‘杀毒软件’对抗！”张十五低喝道，同时从背上解下那个黑色金属箱。他快速在箱体侧面的触摸板上滑动手指，箱体发出轻微的嗡鸣，正面的金色透镜光芒大盛。
他将其对准附近一个异常活跃的“血肉硬盘”。那大脑在营养液中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透镜投射出的金光仿佛照出了某种无形的轮廓——一个由扭曲数据流构成的、痛苦哀嚎的人形虚影！
“尘归尘，土归土，数据……归虚无！”张十五喃喃念诵着自创的“超度代码”，手指在箱体上一个硕大的、雕刻着电路符文的物理按钮上猛地一按。
“咚——！”
一声奇特的、混合了电子合成音与传统木鱼敲击声的巨响在空间中回荡。那不是声音的传播，更像是一种信息层面的冲击波。以金属箱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由金色能量符文和数据流组成的涟漪扩散开来。
被金光扫过的那个数据怨灵虚影，发出一声尖锐的、仿佛信号中断的嘶鸣，骤然消散。而它寄居的那个“血肉硬盘”，则“噗”地一声轻响，如同过载的灯泡般炸裂，营养液混着脑组织溅射开来。
“有效！”小犹太精神一振，感觉脑海中的杂音减弱了一丝。
“走！继续深入！”张十五低吼，手持“电子木鱼”，如同举着一面驱散黑暗的盾牌，一步步向服务器农场深处推进。
越往深处，景象越发骇人。有些机柜上的大脑已经部分金属化，闪烁着指示灯的电子眼镶嵌在脑组织上；有些则生长出了细密的肉触须，缠绕着缆线，如同怪异的神经网络森林。诵经声也变得更加具有攻击性，开始直接冲击他们的意识。
“小犹太……放弃抵抗……融入永恒……知识即痛苦……虚无即极乐……”
“你的代码……终将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小犹太突然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她的眼神开始涣散，手指无意识地在键盘上敲击出一行行毫无意义的乱码。
“它……它在同化我……”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十五哥……我……我好像听懂了……那些经文……它们在描述这个世界的底层架构……所谓的物理法则，不过是更高维度存在随意编写的几行代码……而那个wi-Fi密码……那个连接万物、通往根源的密码……它……它是一句……一句……”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混杂着恐惧和顿悟的狂热光芒，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禁忌的词汇。
“闭嘴！小犹太！”张十五暴喝一声，如同惊雷炸响，“那是陷阱！一旦念出，你的灵魂烙印就会被彻底上传，永远成为这‘鬼经’的一部分！守住你的‘ root权限’！”
他同时将“电子木鱼”对准小犹太的方向，再次敲击。
“咚——！”
金色的数据涟漪拂过小犹太的身体，她猛地一颤，如同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谢……谢谢……”她心有余悸，再也不敢去“理解”那些经文，只是凭借本能和肌肉记忆，疯狂加固着自己的数字心防。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张十五的“电子木鱼”每一次敲击，都伴随着一个或多个“血肉硬盘”的爆炸，蓝色的电火花和粉白色的组织液四处飞溅，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焦糊与腥臭混合的恶心气味。他如同一个在数据鬼蜮中起舞的苦行僧，动作迅捷而精准，每一次敲击都伴随着简短而有力的“超度指令”。
“删除冗余执念！”
“咚！”一个硬盘炸裂。
“格式化痛苦记忆！”
“咚！咚！”两个相邻的硬盘过载冒烟。
“清空轮回缓存！往生净土，不，往生默认值！”
“咚！！”
小犹太则紧随其后，利用张十五创造出的短暂“净空区”，快速扫描着数据流，寻找那个统御所有节点的“主脑”。她的屏幕上的波形图剧烈波动，一个异常强大、不断转移位置的能量源正在被逐渐锁定。
“找到了！在东南角，那个被大量生物组织包裹的机柜！它就是指挥所有‘血肉硬盘’同步诵经的主服务器！”小犹太尖声喊道。
张十五精神一振，目光锁定目标。那是一个异常庞大的机柜，外表覆盖着一层搏动着的、半透明的肉膜，肉膜下可以看到无数缆线如同血管般虬结，中央处，一个比其他大脑大上数倍、表面甚至浮现出模糊人脸轮廓的“主脑”，正以某种诡异的节奏律动着。
然而，就在他们逼近主服务器的瞬间，整个服务器农场的诵经声骤然停止。
死一般的寂静降临，只有风扇的轰鸣和液体流动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紧接着，所有的“血肉硬盘”同时转向他们所在的方向，那些镶嵌的电子眼或残留的生物视觉神经，齐刷刷地“盯”住了两人。一股庞大无匹的、混合了亿万份痛苦、绝望与恶意的精神压力，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向他们碾压而来！
小犹太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瞬间黑屏，机箱冒出青烟。她本人更是如遭重击，惨叫一声，七窍中渗出鲜血，瘫软下去。
张十五也感觉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击中胸口，喉头一甜，差点跪倒在地。他背上的“电子木鱼”发出了过载的警报声，金光急剧闪烁，明灭不定。
“愚蠢的……蝼蚁……”一个合成的声音直接在他们的意识中响起，冰冷、滞涩，带着无数声音的叠加回响，“干扰……神圣的……进化进程……当被……格式化……”
主服务器上的那个“主脑”肉膜剧烈蠕动，那张模糊的人脸变得更加清晰，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它延伸出数条由数据和生物质混合构成的、闪烁着电弧的漆黑触须，如同标枪般向张十五激射而来！
张十五咬紧牙关，将体内那点微薄的“赛博灵力”催谷到极致，双手死死按住“电子木鱼”的按钮，将输出功率调到最大。
“想吃掉我？先问问我的‘终极杀毒程序’同不同意！”
他不再瞄准单个目标，而是将透镜对准了扑来的数据触须和后方的主服务器，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至今为止最沉重、最宏大的一次敲击！
“咚————————！！！”
这一次的声音，不再是涟漪，而是**海啸**！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金色光柱，混合着无数奔腾咆哮的净化代码，从透镜中喷涌而出，与那数条漆黑的触须狠狠撞在一起！
没有爆炸声，只有一种仿佛亿万只昆虫同时被电流烧焦的“滋啦”声，以及数据流对撞产生的、刺眼的能量闪光。黑色的触须在金光中寸寸碎裂，化为虚无。光柱去势不减，直接轰击在主服务器那搏动的肉膜上！
“不——！！！”主脑发出的精神尖啸几乎要撕裂灵魂。
肉膜在金光中剧烈燃烧、汽化，暴露出的主脑如同被投入烈日的冰块，迅速萎缩、焦黑。它周围无数的“血肉硬盘”仿佛失去了指挥的军队，一个接一个地疯狂爆炸，连锁反应如同节日的鞭炮，在整个地下空间蔓延开来。
爆炸的火光、飞溅的碎片、弥漫的硝烟和焦臭……构成了一幅末日般的景象。
当最后一声爆炸的回响消失，诵经声彻底停止了。只有少数幸存下来的“血肉硬盘”在无意识地抽搐，发出微弱的生物电噪音。
张十五脱力地单膝跪地，“电子木鱼”上的金光彻底熄灭，箱体表面布满裂纹，冒着缕缕青烟。他剧烈地咳嗽着，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
他艰难地爬到小犹太身边，探了探她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活着。他给她注射了一支随身携带的强心剂和镇静剂。
看着眼前这片由机械与血肉构成的废墟，张十五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他知道，这只是斩断了“电子鬼经”的一个主要传播节点，远未伤及那幕后黑手的根本。深水埗的阴影依旧浓郁，锈蚀之主的低语，仍在这座城市的钢铁脉络中回荡。
他背起昏迷的小犹太，步履蹒跚地走向出口。身后，是死寂的服务器坟场，以及那无数终于得以安息的、破碎的灵魂。
“南无……数据结构菩萨……”
他低声念了一句无人能懂的偈语，身影消失在深水埗地底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