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赛博超度
深水埗的夜空，从未如此“干净”。
往日里，非法架设的霓虹招牌与光污染，将这片老城区映照得如同白昼。但此刻，所有的光芒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纯粹的黑暗。唯有偶尔从云层缝隙中漏下的惨淡月光，勾勒出拥挤楼宇如同墓碑般的轮廓。
断电了。整个深水埗，连同邻近的几个街区，电力系统被一种蛮横的力量彻底瘫痪。这不是普通的故障，而是一种……掠夺。
所有的能量，都被汇聚到了鸭寮街尽头那片临时围起来的电子垃圾场上空。
那里，一个由纯粹电能构成的庞然大物正在嘶吼。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是一个由亿万条惨白、炽亮闪电强行糅合在一起的巨大婴儿。它的“头部”是两个不断爆裂又重组的电流漩涡，如同哭泣的眼窝；一张巨口无意识地开合，发出足以震碎玻璃的、混合着变压器过载嗡鸣与婴儿尖锐啼哭的咆哮。
电压鬼。
它的身躯下方，是堆积如山的废旧电路板、电容、变压器和扭曲的金属线。这些本应沉寂的电子垃圾，此刻正如同被磁铁吸引的铁屑，不断被吸入那电能躯体的核心，在瞬间被超高压电流熔化、重塑，成为它短暂存在的、不断更迭的“骨骼”。空气中弥漫着臭氧的刺鼻气味，以及塑料、金属被烧熔后的焦臭。
“顶佢个肺！仲未搞掂啊？我顶唔住好耐啦！”
陈铁心嘶吼着，他的右臂——那条传说中蕴含着火麒麟力量的“麒麟臂”，此刻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呈现出一种暗红色的、如同烧熔金属般的质感。臂膀上青筋暴起，却仿佛流淌着熔岩。他扎着马步，双掌虚推，一股灼热的无形气浪从他身前迸发，勉强抵挡着电压鬼散发出的、足以将人瞬间碳化的高压电场。
他的额头汗水刚渗出就被蒸发，脚下混凝土地面龟裂、焦黑。他是第一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若非他的麒麟臂至阳至刚，勉强能中和那狂暴的电能，他们几人早已化为飞灰。
在他身后十几米处，是一个由几张破旧电脑桌拼凑成的“法坛”。
法坛上没有桃木剑，没有黄符纸，也没有香烛。取而代之的，是一台外壳泛黄、满是划痕的Ibm 386台式电脑，屏幕是落后的球面cRt，正散发着幽幽的绿色字符光芒。电脑旁边，连接着一个改装过的、足有行李箱大小的汽车电瓶，以及一堆缠绕得如同乱麻般的线缆，延伸至几个对准电压鬼方向的、用铜线圈和废弃卫星锅拼凑成的“天线”。
操作者，是两个人。
一个是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头发乱如鸟巢，眼神却异常锐利的邋遢中年人——张十五，一个游走在赛博与玄学边缘的“数据风水师”。
另一个，则是穿着 oversized 格子衬衫，戴着厚重黑框眼镜，脸色苍白，身体因恐惧而微微发抖的女孩——小犹太。她曾是金融市场的天才操盘手，如今却成了在代码深渊中与不可名状之物搏斗的黑客。
“就快！就快好啦！”小犹太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如同瀑布般滚动。“我在编译最后一段‘往生咒’的核心算法……呢个系我哋唯一嘅机会！”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不仅仅是因为恐惧，更是因为极度的挫败感。她赖以成名的，是对数字和逻辑的绝对掌控，但眼前这个怪物，完全违背了物理定律和计算机原理，它更像是一个从噩梦中爬出来的、拥有实体形态的电脑病毒。
“机会？”张十五一边快速将几块刻画着奇异符文的芯片插入主板的扩展槽，一边冷笑，他的声音沙哑，却有种看透虚妄的冷静，“唔好谂住能消灭佢。佢系‘锈蚀之主’梦境泄露出嚟嘅一个念头，借助呢个城市嘅电子怨念同废弃硬件显形。我哋要做嘅，唔系杀毒，系‘超度’！”
“超度？”陈铁心在前方怒吼，“你同我讲超度呢个电路板合成兽？！你不如同我讲点样用把西瓜刀劈死佢更实际！”
“收声！集中你嘅‘炁’！”张十五喝道，“小犹太，准备接入‘灵界端口’！我将往生咒嘅经文，用伏羲六十四卦重新编码，转换成一种特定频率嘅逆向谐波电磁脉冲！你呢部老爷机，就系我哋嘅法器！”
小犹太看着那台她花了五十块从垃圾佬那里淘来的386电脑，屏幕右下角显示着“cpU Load: 99%”，机箱风扇发出濒临崩溃的哀鸣。她几乎要崩溃了：“大佬！我部386连运行windows 3.1都卡到阿妈都唔认得！你而家要佢跑一个能够超度神明念头嘅驱魔程式？！你系咪玩嘢啊？！”
“无得拣！越系古老纯粹嘅硬件，受到‘那边’嘅干扰越细！新时代嘅i7？一开机就会被污染成废铁！”张十五猛地将最后一条数据线插好，双手在键盘上结出一个古怪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不再是传统的道经，而是夹杂着二进制指令的古怪咒文：“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对应0100, 1001, 0011, 1100……电磁场相位反转……注入慈悲变量Δ！”
“小犹太！Execute（执行）！！”
小犹太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恐惧和怀疑压下。她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决绝，重重敲下了回车键。
“Enter.”
“嗡————！！！”
386电脑的机箱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仿佛要炸裂的轰鸣。cRt屏幕上的绿色字符瞬间变成一片刺眼的雪白，随即，一道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般的蓝色数据流，从那些拼凑的天线上激射而出！
这不是破坏性的电磁脉冲，它蕴含着一种奇异的“秩序”与“安抚”的力量。蓝色数据流如同温柔的潮水，漫过陈铁心灼热的气场，径直撞入了电压鬼那狂暴的、无序的白色电光身躯之中。
奇迹发生了。
电压鬼那刺耳的、混合着电流与啼哭的咆哮，骤然减弱。它那不断爆裂重组的形体，出现了瞬间的凝滞。蓝色数据流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开始强行梳理、抚平那些狂暴混乱的电子。构成它身躯的闪电，变得柔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宁静的蓝色辉光。
它那由电流漩涡构成的“眼窝”，第一次出现了类似“茫然”的情绪。
“有用！张师父！你个死瘸佬真系得咗啊！”陈铁心压力一轻，狂喜吼道。
“就系而家！陈铁心！攻佢核心！嗰旧不断旋转嘅、由废旧cpU同变压器熔合成嘅能量枢纽！”张十五须发皆张，维持着结印的姿势，大声指挥。
无需多言！陈铁心怒吼一声，压抑已久的力量全面爆发！他整个人如同炮弹般射出，麒麟臂上的暗红色光芒暴涨，仿佛真的化作了熔岩凝聚的巨爪。空气中响起麒麟的怒啸（或许只是能量撕裂空气的爆鸣），他所过之处，地面被犁开一道焦黑的沟壑！
“食屎啦你！怪物！”
凝聚了他全部力量与信念的一拳，毫无花巧地，直接贯穿了电压鬼胸口那片最明亮、最混乱的能量区域——那个由无数报废芯片和线圈熔合而成的“心脏”！
“噗嗤！”
一种诡异的、如同刺破巨大气囊又混合着电路短路的声音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电压鬼庞大的电能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白色的电光与蓝色的数据流疯狂交织、对抗。它那张巨口张开，却没有再发出咆哮。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清晰、冰冷、毫无感情的童谣。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响彻在在场三人的脑海深处，用的是最地道的粤语，语调却平板得如同早期电子合成音：
“月光光，照地堂，阿妈个机械臂会织网……织张网，捕星光，俾个仔仔做衣裳……”
“虾仔你乖乖瞓落床，听朝阿妈要整齿轮汤……”
“睇电台，嗰个叔叔笑容好慈祥，叫我将个脑仔接入佢嘅网……”
童谣的内容天真与诡异交织，将母爱与机械、日常与恐怖完美地糅合在一起。陈铁心的拳头还深陷在电压鬼的核心中，这直接灌入脑子的歌声让他毛骨悚然，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呢……呢个系乜嘢歌？！”他失声问道。
张十五脸色骤变，比刚才面对电压鬼时还要难看十倍：“唔好！唔系唤醒程序！系……系一个‘坐标’！一个召唤更大恐怖嘅‘信标’！快啲摧毁佢！！”
但，已经太迟了。
童谣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被陈铁心贯穿核心的电压鬼，并没有爆炸，而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量一般，庞大的电能身躯瞬间坍缩、黯淡，最终化作无数细碎的电火花，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地上一堆被烧熔、彻底失去活性的电子垃圾残骸。
战场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386电脑风扇过度劳损后的余音，以及几人粗重的喘息声。
胜利了吗？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一种更深沉、更宏大的恐惧所取代。
“隆……隆隆隆……”
地面开始震动。不是爆炸引起的震动，而是某种……苏醒。
以他们所在的垃圾场为中心，整个深水埗，凡是有电子垃圾堆积的地方——那些阴暗的后巷、废弃的仓库、甚至居民阳台角落的废弃电视机、收音机——所有沉寂的金属与电路，都开始**自行颤动**起来！
螺丝刀、cpU散热片、断裂的内存条、扭曲的机箱铁皮、老旧的显像管……它们如同被无形的磁力操控，纷纷悬浮到半空中。
然后，开始了令人瞠目结舌的自我组装。
铁皮铿锵碰撞，组合成巨大的关节；电路板层层叠加，构成复杂的神经束；粗大的电缆如同肌腱般缠绕、收紧；无数废弃的显示器屏幕汇聚在一起，形成一面巨大的、映照着混乱数据的“面孔”……
一个庞然大物，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深水埗的电子垃圾坟场中拔地而起！它的身躯超过十层楼高，由无数废铁和电子元件构成，形态粗糙却充满了工业暴力的美感，宛如一尊从地狱中爬出的、信奉机械邪神的**废铁罗汉**！
它那由数百块显示器屏幕构成的“脸”上，雪花点闪烁，最终定格成一个不断旋转的、复杂到令人头晕的**齿轮状图腾**——那是“锈蚀之主”的圣徽。
“吼——！！！”
废铁罗汉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咆哮，声音如同千万吨生锈的钢铁在摩擦。它抬起一只由无数废旧汽车发动机和变速箱拼接而成的巨臂，狠狠地朝着陈铁心他们所在的位置砸了下来！阴影瞬间笼罩了所有人。
陈铁心面色惨白，麒麟臂上的光芒因力量透支而明灭不定。张十五踉跄后退，看着那遮天蔽日的钢铁巨拳，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绝望。
而小犹太，则瘫坐在她那台刚刚完成“赛博超度”、此刻屏幕已彻底漆黑的386电脑旁，仰望着这尊仿佛能碾碎整个城市的机械神只造物，发出了本章节最后一句，充满无力感和黑色幽默的哀鸣：
“超度咗个细嘅，嚟咗个更大镬嘅……我部386电脑……点……点跑得动呢个级数嘅驱魔程式啊？！”
巨拳，轰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