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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瞻和我、梁渠大夫、阿楮几人团团坐,龙真长老从听来的消息里给我们拼凑出个大概。

半个月前,苗寨少女阿月和寨中小伙伴相约出去玩,一行人走走耍耍,不知不觉走到后山深处。

那时候晨雾还没散透,后山的竹林就漫着青气,沾在阿月的粉红色百褶裙角上,透着凉丝丝的。

老杉树的枝干斜斜挑着阳光,把光斑碎在腐叶堆上,踩上去软得像踩了团晒干的苔藓。

溪涧绕着石头流,水声里混着竹虫的“唧唧”声,偶尔有野樱桃的红果子从枝头滚下来,“咚”地砸在草叶上。

“阿月你看!”

阿妹举着根刚折的竹枝,枝桠上挂着只绿莹莹的竹节虫,引得几个姑娘凑着看。

阿爸刚教的吹叶笛,此刻在阿明嘴边变了调,不成曲的调子逗得大家笑,他却故意把叶子吹得更响,追着阿妹往林子深处跑。

阿月本来攥着采来的野草莓,见他们闹得欢,也忍不住把果子往兜里一揣,捡起片大棕榈叶,追上去要盖阿明的头。

少男少女们开心奔跑,原始森林里回荡着不停歇的欢笑声。

没人留意太阳悄悄移了位,等阿月发现熟悉的那棵歪脖子杉树不见了时,溪涧的水声好像也远了。

风穿过竹林的声音,突然没了方才的热闹,只剩叶尖轻轻擦过衣角的动静。

阿月赶忙站住脚,四处查看,可除了茂密的树林和鸟鸣声,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也听不到其他声音。她瞬间有些慌。

“阿妹!阿杏!阿明?你们在哪里?”

“有人吗?你们在哪儿?”

阿月独自一人在松软的树林间跌跌撞撞的走,不知不觉就迷失了方向,向着林子深处走去。

……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汇合的小伙伴手牵手寻找着大家,到最后发现,唯独少了阿月一人。

众人不敢怠慢,又在林子里一通寻找和呼唤,直到临近下午,才终于找到了阿月的身影。

那是被称作雷公山的一处远山,雷公山的丘坡被草木攥得紧实,墨绿的灌木与藤蔓盘缠成密不透风的绿毯,连阳光都要劈碎成星子才能露进几缕。

陈年的枝叶在脚下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没有脆响,只有闷实的沉陷感,像踏在凝固的寂静里。

风似乎也被这浓稠的绿意困住,连叶片的轻颤都变得吝啬,整个山丘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与泥土里缓慢生长的声音。

雷公山平时鲜少有人上来,若不是阿月的粉红色衣衫太显眼,还一时发现不到她。

众小伙伴发现阿月背对着大家,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她面前是一个碧绿色的幽潭,此时的阿月正对着潭水梳头。

云雾漫过雷公山的腰际时,阿月的银梳正顺着乌发滑到发尾。

深潭的水像块被揉碎的墨玉,把她的影子晕得模糊,连垂在潭边的粉红色裙摆都浸了层凉润的光。

身后传来小伙伴们的呼喊,一声比一声急,可阿月像被潭水吸走了魂魄,指尖捏着梳齿,重复着梳头的动作,嘴里还絮絮地念着什么。

“阿月!你咋在这儿?”

最先跑到的是阿妹,她踩着湿漉漉的青苔,鞋尖差点打滑。

几个姑娘围着阿月,七嘴八舌地喊,可阿月连眼皮都没抬。

她的侧脸映在水里,和潭底不知沉了多少年的古树影子叠在一起,竟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平时爱笑的嘴角绷得笔直,瞳孔里映着潭水,却没半点光亮,像两团浸了墨的棉线。

阿妹伸手想去拉她,刚碰到阿月的衣袖,就被一股凉意惊得缩回手。

三月的山风早没有那么寒,可阿月的衣服竟像泡过冰潭水,指尖触到的地方凉得刺骨。

“快,回寨子里去请长老!”

年纪最大的阿杏当机立断,她看着潭面泛起的细碎涟漪,总觉得那水里藏着什么东西,正盯着她们看。

两个少年往山下跑,剩下的人守在潭边,谁也不敢再靠近。

阿月还在梳头,银梳划过发丝的“簌簌”声,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混着她的低语,像极了老人们说的“水语”。

阿杏想起去年寨里丢的那头黄牛,后来在下游的浅滩找到骸骨,当时寨老就说,是潭里的“水头”缠上了。

她越想越怕,从兜里摸出个绣着铜鼓纹样的荷包,这是阿妈给她求的平安符,她悄悄往阿月身边递了递,可荷包刚碰到阿月的发梢,就“咚”地掉进了潭里,瞬间沉得没了影。

阿杏攥紧了双手,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垂下的衣摆,还是没敢再往前挪半步。

脚尖离潭边还有两尺远,那片幽绿却像有引力似的,把视线牢牢吸住--水里明明连鱼影都没有,却总觉有什么东西正从深不见底的地方抬眼,顺着她的目光往上攀。

阿杏觉得后颈的汗毛根根立起来,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吐气声惊到水面下的“注视”,更怕再靠近一点,那片平静就会突然裂开,把这份让人发慌的凝视,变成缠上来的冰凉触感。

阿杏被吓得低呼一声,连连后退几步,心脏狂跳,再也不敢靠近水潭。

等寨老带着一行人拄着青竹杖赶来时,太阳已经偏西,把潭水染成了橘红色。

龙真长老已是位七十多岁的老人,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手里还攥着串用山桃核串的念珠,他此刻一脸急切,面对这这汪碧绿色的水潭。

潭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幽绿,像被揉碎的翡翠沉在山坳里,连风掠过都舍不得在水面划开一丝涟漪。

可越盯着这死寂的平静,越觉出不对劲--那绿不是透亮的,底下像蒙着层厚重的阴影,连阳光落进去都要被吞得干净。

总疑心有双眼睛藏在水色深处,正隔着冰冷的潭水静静凝视,明明水面纹丝不动,后背却总泛起一阵被窥探的凉意,让人不敢再久站,仿佛再看一眼,就会被那片幽绿拽进未知的暗处。

他刚走到潭边,就停下脚步,盯着阿月的背影看了半晌,又弯腰掬了捧潭水,指尖在水里搅了搅,突然眉头一皱:“是洞神爷爷。”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在场年纪大的人都知道,这深潭边原来有棵老槐树,二十多年前一场暴雨,树被雷劈倒,树干就沉在了潭里。

当时寨中老人说,树活了上百年,已经有了灵性,槐树属阴,树干入水,阴气外泄进潭水里,打扰了洞神爷爷清静,让大家别来潭边打闹。可这些年太平,渐渐没人把这话放在心上。

龙真长老从怀里摸出个陶碗,倒了些米酒,又撒了把小米,对着潭面念起了古老的咒语。

米酒洒在水面,竟没散开,反而聚成了个小小的圆圈,圈里映着的阿月影子,突然晃了晃,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

阿月的身子跟着抖了抖,银梳“啪”地掉在地上,她终于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们……咋在这儿?”

没人敢先说话,还是龙真长老走过去,把阿月扶起来。

阿月的脚刚离开潭边,就软得站不住,阿妹赶紧扶住她。

“我刚才……好像看见个阿婆。”

阿月靠在阿妹身上,慢慢回忆:“我跟你们走散后,听见潭边有人叫我,过来一看,是个穿蓝布衫的阿婆,坐在潭边梳头。她说她的梳子掉水里了,让我帮她捞。我弯腰的时候,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说让我陪她梳会儿头,说她好多年没跟人说话了……”

龙真长老听完,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银梳,递给阿月:“那是往年的落花洞女,已经逝去几十年了,她是想找人说说话。”

他指着潭面,夕阳下,潭底的古树影子隐约能看见,树干上还缠着几根褪色的蓝布条,那是早年寨里人求平安系的。

“她守了这山几十年,看着你们的阿爸阿妈长大,如今孤单了,才会缠上阿月。”

说着,龙真长老从竹杖上解下个红绳系的木牌,上面刻着“安”字,挂在阿月脖子上:“这是用老桃树的枯枝做的,辟邪,能镇住它的念想。以后别独自来这儿了,她是太寂寞,要找人陪的。”

阿月摸了摸脖子上的木牌,暖暖的,刚才浑身的凉意好像都散了。

她看着潭面,夕阳渐渐沉下去,潭水又恢复了墨玉般的颜色,只是那水面上,好像有个模糊的影子,正对着她轻轻摆了摆手。

多年前,寨里人在潭边种了些桃树,还立了块石碑,刻着“槐安潭”三个字,就是希望能以毒攻毒,用桃木克制住槐树魂儿。

此后半个月,阿月再也没独自去过后山,一直待在寨子中照顾老阿嬷,每天也有说有笑,跟往常一样。

直到今天,一个时辰前阿月突然整个人都变得呆滞起来,眼珠子动也不动,也不眨眼睛,面色呆板,阿嬷叫她也不应。

阿嬷的手在阿月眼前挥了三下,那双眼眸依旧像蒙了层雾的潭水,连焦点都聚不起来。灶上的铁锅还冒着热气,刚煮好的草药香漫了半间屋,可阿月就坐在灶边的小板凳上,脊背挺得僵直,嘴里反复念叨着“做新娘子”,声音轻飘飘的,像被风吹来的碎絮。

阿嬷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想起半月前阿月去后山玩耍时,曾提过在幽绿潭边见过个穿青布衫的影子。

当时她只当孩子眼花,且又平安回来了,便没放在心上,此刻再看阿月这模样,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

她伸手去握阿月的手,指尖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凉,明明暮春三月天气温暖,阿月的手却冷得像浸过潭水。

“阿月,阿月你看看阿嬷!”

阿嬷的声音发颤,伸手想去摇她,可刚碰到阿月的肩膀,就见阿月突然咧开嘴笑了,那笑容陌生得很,眼睛依旧没眨,嘴里的话却变了:“他在潭边等我呢,红盖头都备好了……”

阿嬷听到这句话,心神俱震,赶忙倒腾着双脚跑到院子外,招呼人去请龙真长老。

听完龙真长老这番讲述,梁渠大夫也接上了话:“刚老朽去到阿月姑娘的院子,她还是一副痴呆呆的样子,手里拿着把银梳子不停的梳头,又要洗澡,又要换新衣裳,直说着要做新娘子。老朽给她强灌了一碗安神汤,这才让她睡去。现在留了几个强壮的后生留守看管着……”

“唉!造孽啊!几十年没被选中过的落花洞女又出现了!”

龙真长老也是连连叹息。

“这孩子是没救的,被洞神爷爷选中的新娘子,不出三日必得去陪他,没有例外的…”

阿嬷听到这话,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手里的药碗“哐当”砸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溅湿了阿月的布鞋,她却浑然不觉,依旧痴痴地望着门外,像是能穿透土墙看到后山的潭水。

“造孽啊!”

过来给梁渠大夫道谢的阿嬷捂住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她想起三十年前,邻村的阿秀也是这样,突然整日念叨着“洞神爷爷来接亲”,家里人把她锁在房里守了两天,可第三天清晨,房门还是开着,阿秀的鞋落在潭边,人却没了踪影。

“老大夫!老神医!求您救救这可怜的孩子,她父母去的早,只有我祖孙俩相依为命啦!”

阿嬷拽着梁渠老大夫的袖口,膝盖在青石板上磨出了血痕也顾不上,浑浊的眼泪混着脸上的灰往下淌,死死盯着梁渠。

我看到梁渠大夫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神里添了几分凝重。

“这不是普通的风寒邪祟。”

梁渠大夫叹了口气,目光扫过老人家僵直的脊背和空洞的眼神,声音压得极低:“她脉相虚浮,精气像被什么东西勾着,是后山潭里那位‘洞神’的手笔,我这药石……怕是难治。”

阿嬷闻言,当即瘫坐在地,拍着地面嚎啕起来:“老神医您行行好!哪怕是要我这条老命换她,我也愿意啊!”

梁渠大夫沉默半晌,他扭头看向一旁不言不语静静听故事的高瞻:“老朽那副汤药能暂时稳住她的精气,可撑不过今晚。若想真救她,得去潭边找那什么洞神,只是那地方……邪性。”

“非战灵师出面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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