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被风撕开一道缝隙时，杨柳青终于望见了远处那道熟悉的轮廓。
朝都的城墙如一条沉睡的巨龙，在暮色中泛着青灰色的冷光，城楼上悬挂的宫灯已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透过薄雾，在半空晕开一片朦胧的暖。
他下意识攥紧了云舟的边缘，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自被流放瘴南荒，他已近一年没见过这道城墙，此刻望去，连城砖上的纹路都似带着乡愁。
“落。”吕明微的声音适时传来，桃木剑已缓缓降落在一片荒草丛生的坡地上。
杨柳青立刻收了乾坤之力，淡金色的云舟瞬间消散，生死轮回鼎化作一道流光钻进他的丹田。
两人对视一眼，都默契地压低了身形，朝都卧虎藏龙，别说御剑飞行，便是稍有不慎泄露出修为波动，都可能引来暗探的注意。
暮色渐浓，天边最后一丝霞光被黑暗吞噬。
城门处的守卫比想象中更森严，甲胄鲜明的士兵手持长枪，每隔五步便有一人站岗，城门上方的了望塔上，还隐约能看见弓箭手的身影。
杨柳青与吕明微就在进城马车行至城门下，守卫弯腰检查车底的瞬间，杨柳青与吕明微同时动了。
两人身形如两道鬼魅的影子，借着马车的遮挡，脚尖在地面轻轻一点，速度快得几乎留下残影。
守卫只觉眼前似乎晃过一阵风，刚要皱眉细查，马车已缓缓驶入城内，而那两道身影，早已消失在城门后的人流里。
城内的街道比城外热闹许多，夜市的摊贩正高声吆喝，来往的行人提着灯笼，脚步声与谈笑声交织在一起。
杨柳青拉着吕明微钻进一条僻静的小巷。
巷子里只有几盏挂在屋檐下的灯笼，光线昏暗，正适合隐藏身形。
“吕府的替身是用傀儡术做的，可能撑不了太久了。”
吕明微踩着薄雪往前走，棉靴踏在积雪上几乎无声，“我离开朝都这么久，如今府里的事也不清楚。”
“沈惊澜的府邸，先去那里落脚最稳妥。”
杨柳青点头，掌心的灵力悄然运转，替二人裹上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刺骨的寒风。
下一秒，两道身影同时足尖点地，竟在积雪上踏出道道浅痕，如两道轻烟般掠过冷清的街巷。
街边挂着的灯笼在风里摇晃，光影闪过他们年轻却凝重的脸庞，朝着沈府的方向快速掠去。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杨柳青周身那股沉淀了这一年多的郁气。
他握着酒杯的手时紧时松，酒液晃出细碎的涟漪，也晃开了那些被刻意压在心底的过往。
他说起修为被废那日，金銮殿上的寒意顺着骨髓往骨子里钻，体内所有修为骤然消散，连站都站不稳，只能任由侍卫拖拽着出宫，连回头看一眼宫墙的勇气都没有。
又说起瘴南荒矿场的日子，天不亮就得顶着寒风下矿，矿石磨破了手掌，渗出血来和着泥结成痂，可他偏不服输，有矿工抢他那点掺了沙子的口粮，他便攥着拳头硬拼，哪怕自己也浑身是伤，也得让对方知道他不是好欺负的。
可话锋转到苍洲，那点微光便瞬间熄灭了。
武子谏将他关在不见天日的石牢里，毒针挑断经脉的剧痛、药效发作时的神志不清、反复出现的幻觉……
那些画面像是附骨之疽，哪怕过了这么久，提起来仍让他脊背发凉。
他说起自己曾一次次想了结这痛苦，却总被幻觉里母亲的哭声、吕明微的呼喊拉回来，清醒后只觉得更绝望，连求死，都成了奢望。
烛火跳动间，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原本还带着情绪起伏的脸庞，慢慢变得空洞。
他直勾勾地盯着杯中酒，像是要透过那琥珀色的液体，看清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
直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好像忘记了，记不清了。”
沈惊澜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
他猛地伸手抓住杨柳青的肩膀，指腹微微用力，语气里满是心疼与安抚：“都过去了，我们现在都在一起不是吗？”
吕明微坐在一旁，指尖捏着酒杯，指节泛出青白。
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翻涌的晦暗。
暖阁内的沉默被沈惊澜刻意打破，他放下酒杯，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试图将话题从杨柳青的过往拉向别处：“眼下朝局不比从前，你们在苍洲这些日子，怕是没听过玉琼国那边的动静。”
这话果然让杨柳青空洞的眼神有了些微聚焦，连吕明微也抬了抬眼，看向沈惊澜。
“武天韵和武仲星在玉琼国蛰伏了五年，如今竟开始频频发难，上个月还派人烧了咱们边境三座粮仓，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沈惊澜说着，拿起酒壶给两人添上酒，语气里多了几分凝重。
他顿了顿，又道：“更棘手的是民间。近半年来，各地鬼物出没得越来越频繁，有的村子一夜之间就没了人影，连房屋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再者就是天气，入秋以来不是洪涝就是暴雪，地里的庄稼全毁了，老百姓收不上粮，又要躲着鬼物，死的人越来越多。”
“那狗皇帝呢？”杨柳青终于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眼底却多了丝冷意。
沈惊澜端起酒杯抿了口：“还能怎么样？前阵子想派兵去玉琼国，结果边境的兵连饭都吃不饱，哪还有力气打仗？现在他天天待在皇宫里，焦头烂额得很，连早朝都快懒得上了。”
暖阁里的气氛不再像之前那般压抑，却多了层山雨欲来的沉重。
吕明微指尖摩挲着杯沿，若有所思。
杨柳青则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眼底的迷茫渐渐被一种坚定取代。
炭盆里的松枝噼啪作响，将暖阁烘得暖意融融。
沈惊澜端起酒杯浅酌一口，指尖摩挲着杯沿，笑着说起自己近来的境遇：“多亏了昭华公主从中斡旋，上个月我才算正式领了翰林学士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