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城头旌旗猎猎作响，那声响里仿佛裹着千里之外战场的硝烟，带着几分肃杀掠过街巷。
而城中百姓多已沉入梦乡，醉卧在这看似安稳的温柔乡里，浑然不知夜露深处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哟，这便是吕统领的宅邸？”刘子文望着眼前朱门阔院，惊得眼睛都直了。
吕明微自杨柳青府中搬出后，便住进了这皇帝亲赐的大宅，青砖黛瓦映着月光，门楣上悬着的匾额在夜风中微微晃动，气派非凡。
近来几人常约着出去吃酒，刘子文与吕明微脾性不是很相合，因杨柳青居中调和，彼此倒也相安无事。
刘子文却似瞧不见这宅邸的体面，一马当先跨上门前石阶，手还在嘴角边无意识地摩挲着，撇着嘴道：“原是御赐的宅子，罢了罢了，倒也还好，比不得国公府的气派。吕统领你年纪轻轻便得此恩宠，可得稳住心神，万不可张扬过了头。”
一旁的刘光缘听着忍不住打趣：“我瞧着，倒是你此刻说话最是嚣张。寻常人见了这般府邸，哪敢这般评头论足？放眼京城，能在吕统领面前这般‘教诲’的，怕也只有你了。”
刘子文被噎得脸一红，梗着脖子道：“你这趋炎附势之辈，休要多言！”说罢甩甩袖子，径自往门内走去，倒像是怕再多说一句，便藏不住那点酸溜溜的心思似的。
沈惊澜四处打量着周围的布景，缓缓开口道：“朱户映日，恰似丹砂点翠，尽揽四海珍奇入画。步移景异处，太湖石立如高士，一峰蕴千山之势；曲水环流间，锦鲤戏荷，半池藏万象之幽。”
杨柳青在旁听了，忙抚掌笑道：“孟泽这话说得雅致！换作我这粗人，只会直愣愣道‘这宅子也太大了，得花多少银子才修得起来哟’。”
众人闻言皆笑，目光却不约而同落在沈惊澜身上。
他立于连廊之下，身形瞧着比往日更单薄些，肩上青色常服似都空荡了几分，脸颊清减，棱角愈发分明，倒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深邃。
往日里他眼神清澈，喜怒哀乐皆能从眸中窥见一二，此刻却似蒙了层薄雾，让人猜不透深浅。
想来官场确是熔炉，他能这般快入翰林，定是费了不少心力，四处打点周旋，才在这波诡云谲的朝堂里占得一席之地。
这般历练下来，人是瘦了，性子却似被磨得愈发沉敛，倒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
刘子文正暗自得意自己这“劝架”的机灵，见刘光缘绕着杨柳青就要来揪他，忙一把将身旁人扯到身前当挡箭牌，两人推搡着笑闹起来。
正哄闹间，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管家躬身快步进来，神色慌张：“统领，御灵卫的人在外求见，瞧着像是有急事。”
笑声戛然而止，几人交换了个眼神，吕明微眉头微蹙，率先抬步向外走去。
廊下立着的执灵卫见了他，忙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急喘：“统领！城西……城西突发异状，好几处宅院传出怪响，恐是……”
吕明微听完，转身看向院内众人，脸色沉凝如墨：“城中出事了，我去去就回。”说罢不等众人回应，接过那执灵卫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执灵卫忙喊道：“统领！属下愿同往！”他却似未闻，马鞭一扬，马蹄声骤响，早已疾驰而去。
刘子文望着尘烟扬起的方向，撇撇嘴：“你看你看，果然是个专横的主！哪有这般独来独往的？好歹带上下属，多个人手也是好的，这不明摆着不体恤底下人么？”
话音刚落，便接收到刘光缘一记毫不掩饰的白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也就你这时辰还说这些不着调的”。
刘子文悻悻闭了嘴，可眉头却忍不住皱了起来，能让吕明微这般火急火燎，怕不是小事。
刘光缘那记白眼翻得毫不掩饰，刘子文正待发作，却见杨柳青望着窗外暗沉的天色，眉头微锁：“这时候让吕统领亲自出马，恐怕事小不了。”
说罢，他转身对管家道：“牵匹快马过来。”翻身上马时，又回头叮嘱院中的三人：“你们先用餐，不必等我。吃过了就早些归家，莫要在外闲逛，尤其是你，刘子文，敢偷偷跟来，仔细你的皮！”
刘子文脖子一梗，冲着他背影低声嚷嚷：“就你能去？你是武功盖世还是法术通天？我偏要去瞧瞧，吕明微那家伙到底有几分能耐，你们又在搞什么鬼！”说着便要抬脚追出去，后领却被人轻轻一揪，硬生生顿在原地。
回头一看，沈惊澜正站在身后，手里还攥着他的衣料。杨柳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孟泽，看好他，别让他胡闹。”马蹄声渐远，已出了巷口。
刘子文瞪着沈惊澜：“你拦我作甚？他俩分明有事瞒着咱们！”
沈惊澜眼尾微挑，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笑意：“要去，也得悄悄去。”
刘子文脸上的不忿瞬间化作狡黠的坏笑，拍着大腿：“还是你懂我！行，听你的！”
一旁的刘光缘忍不住道：“夜色已深，城中恐有危险……”
“要回你自己回，少管别人的事。”刘子文打断他，拽着沈惊澜便往侧门走。刘光缘无奈摇头，终究还是不放心，跺了跺脚，快步跟了上去。三人借着暮色掩护，悄悄出了吕府，往城西方向赶去。
“啊——！”
“救命！”
凄厉的哭喊混着杂乱的足音刺破夜空，百姓们如惊弓之鸟般四散奔逃，有人慌不择路撞翻了街边的货摊，竹筐滚落的蔬果混着泥水被踩得稀烂。
杨柳青紧随吕明微奔至此处，尚未站稳，便被扑面而来的热浪与血腥气呛得蹙眉。眼前已是一片炼狱景象。
连片的民宅燃着熊熊火光，木梁噼啪作响，火星裹挟着黑烟直冲天际。
街角巷陌间，横七竖八地躺着来不及逃生的尸身，鲜血浸红了青石板路，与焦黑的木屑融作一片暗红。
杨柳青凝神望去，只见那些在火光中扭曲飘荡的黑影，正是专噬生魂的魍魉小鬼。
这些鬼物周身裹着浓黑煞气，獠牙隐现，正循着活人的气息四处游荡，偶尔扑向地上尚有余温的尸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啃噬声。
而御灵卫的身影散落在火场各处，银甲染血，却仍在挥刀斩煞，只是他们人数实在太少，往往一人要应对三四只魍魉，已渐渐显露不支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