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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声枪响之后。

于我而言,一切未变。

我依旧站在原地,毫发无伤。

衣物上寻不到半点弹头擦过的痕迹,连一丝褶皱都未曾出现。

奥尔登·普雷斯科特巨大墨镜后的双眼,正透过镜片死死地盯着我。

其间翻涌的情绪,是一种混杂着“难以置信”与“逻辑系统崩溃”的茫然。

他似乎无法处理眼前这违反其朴素认知的事实,于是,他选择了重复。

他再度抬起手臂,肌肉因过度用力而紧绷,意图扣动扳机,进行一次徒劳的验证性射击。

然而,这一次,连那清脆的爆鸣声都吝于响起。

他的指尖刚刚压下扳机,那柄杀人工具,便发出一连串“咔哒、咔哒”的、细碎而密集的机械抗议声。

声音不像是故障,更像是一场蓄意的、由内而外的叛变。

下一秒,令人惊愕的景象发生了。

瓦尔特ppK仿佛在无形中被瞬间拆解。

套筒沿着导轨自行向后滑动,脱离了枪身框架的束缚,带着一种轻盈的、近乎优雅的姿态飞向半空;

紧随其后,缠绕在枪管上的复进簧倏然弹开,像一条受惊的银色小蛇,在空中伸展身体后无力地坠落;

枪管随之松动,从套筒中滑出。

“啪嗒。”

弹匣毫无征兆地从握把中脱出,底部撞击在石板地面上,数枚黄澄澄的、顶端嵌着碳化钨穿甲芯的特种弹丸,如同一窝被惊扰的甲虫,四散滚落。

整个过程在不到一秒内完成。

当所有零件——那些曾经紧密协作、共同构成一个致命整体的金属部件——如同被屠夫利落剔下的骨头与筋腱,纷纷坠地之后,对方的手中,只剩下了一个空洞的、失去了功能的握把框架。

他的手僵在半空,维持着那个瞄准的姿势,仿佛一尊被拙劣艺术家创作出的、充满了荒诞感的雕塑。

“怎……怎么回事?”

声音干涩,充满了被彻底颠覆认知后的颤抖。

“一般意义上的射击,于我而言,并无意义。”

我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情绪的语调回应。

随即,缓步上前,抬起手,用指尖轻轻地、如同拂去友人肩上的灰尘,将他手中那最后一件枪械残骸拍落在地。

他并未反抗,似乎那三次无效的射击与一次匪夷所思的解体,已经彻底摧毁了他的全部勇气。

“你的专业素养,差得有些过分了。”

我平静地评价道,

“真正的刺客,无论是里加的那位雅各布·约翰·冯·安卡斯特龙,还是更早些时候的拉瓦莱克,其意志都应如精钢坚韧。

即便手段无法奏效,在任务开始后,也绝不应浮现出放弃的念头。”

他没有理会我的点评,或许是那些过于偏僻的名字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

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闭环中。

先是发出疑问,随即开始自说自话,试图为眼前这无法理解的超自然现象,寻找一个科学的、他能够接受的解释。

“你怎么做到的?

你身上携带了某种动能消减装置?

不可能,我用的是黑市买来的穿甲弹——他们说是碳化钨弹芯……难道是材质不对?”

这很失礼,但并不算难以理解。

当一只习惯于在二维平面上爬行的蚂蚁,突然被展示了三维空间的存在。

它的大脑,那由简单神经节构成的处理核心,很容易因信息过载而陷入混乱与恐慌。

回廊的尽头,骚动声愈发清晰。

耶鲁大学内部配备的安保力量,几名穿着印有校徽防弹背心的壮汉,正以一种训练有素的战术队形迅速靠近。

他们在确认那名手持枪械的暴徒已经被完全解除武装后,才加快脚步,从两侧包抄,将依旧处于茫然状态的欧文死死按在地上。

一名安保人员用膝盖顶住他的后心,另一人则熟练地用约束带反剪其双手,口中用严厉的的词句命令他保持安静。

对方不情不愿地被制服,脸颊紧贴着冰凉的石板地,却依旧没有放弃思考。

眼睛始终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在我身上烧灼出两个洞来。

紧随其后到场的,是纽黑文市的警力。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校园的宁静。

数辆福特拦截者警车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停在庭院外,车门洞开,涌出大批荷枪实弹的警员。

友利坚国民企业家、曙光集团的掌控者、伊米塔多公司的西拉斯·布莱克伍德,在耶鲁大学内遭遇枪击——这桩新闻本身,就足以在未来二十四小时内占据所有媒体的头条。

更何况,我现在还是克兰普总统派系内最受瞩目的红人,一位即将上任的邦联教育部长。

对于任何一位在友利坚警察系统内谋求生计的官员而言,这都是一件足以彻底摧毁其职业生涯,甚至可能引发更可怕连锁反应的重大渎职事件。

在这个国家,警察部门的权力看似独立,实则与政务系统有着千丝万缕的依附关系。

一位州议员的抱怨,便足以让一个警局分局长如坐针毡;

而一位由总统亲自提名的候任部长,其影响力足以让整个康涅狄格州的警务系统随时发生一场小型地震。

一位身材瘦高、面容与那位俄罗斯领导人有几分神似的男子,快步向我走来。

他穿着一身熨烫得体的深蓝色警监制服,肩章在阳光下闪烁着权威的光芒。

然而,一走到我面前,那种原本该属于高级警官的矍铄与风骨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谄媚的恭敬。

“西拉斯先生,您没事吧?”

这位警监,弗莱彻先生,微微躬着身子,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关切与后怕。

其额角渗出的汗珠,似乎并非夏日暑热的产物,更像是某种高压环境下,从腺体中被强行挤压出的盐溶液。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于是,这位警监愈发诚惶诚恐。

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似乎在极短时间内进行了一场高速的内心博弈,最终,他选择了更为谦卑的姿态。

“先生,对于在我的辖区内发生如此恶劣的事件,我代表纽黑文警察局,向您致以最深切的歉意。

这完全是我们的失职,是我们对校园周边的安保工作出现了不可饶恕的疏漏。

我们愿意承担一切责任,并……”

我依旧沉默地注视着他。

他似乎误解了我的沉默,以为是我对他的态度不够诚恳,或是觉得他的言语中包含了推卸责任的成分。

他的腰弯得更低了,言辞也从公式化的道歉,转变为一种近乎自我折辱的忏悔。

“……是我们无能,我们辜负了市民的信任,辜负了像您这样杰出人士的期望。

请您相信,我们将会……”

尽管平心而论,地区的警方在此事上并无多少过错。

一个精心策划的、针对特定个人的刺杀行为,本就难以防范。

“素养不错。”

我终于开口,打断了他的忏悔。

这并非虚言。

在权力的天平上,当一方的砝码与另一方完全不成比例,且恰好有致命的把柄被对方攥在手中时,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权力总会在其界限内肆意彰显其存在,这是种很难避免的恶习。

甚至对于许多身居高位者而言,欣赏他人的卑微,并非不自觉的习惯,而是一种品味低劣的爱好。

不过,我并无此种陋习。

“我的助理稍后会联系你们。

他会提出我的要求,我希望纽黑文警局能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

“好的,好的!

一定,西拉斯先生!”

弗莱彻警监如蒙大赦。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我抬起手,用一个轻微的动作打断了他。

“我对于技术性的细节不感兴趣,弗莱彻警监。

请处理好现场。”

他只得心领神会地闭上嘴,灰溜溜地退到一旁,开始大声指挥下属维持秩序,封锁现场。

伊莎贝拉到得比警察稍晚一些。

她踩着高跟鞋快步穿过回廊,脸上看不到丝毫对我安危的担忧。

“处理完了?”

她走到我身边,视线越过我,投向那个被死死按在地上的刺客。

“显而易见。”

她仔细打量着那个被摘掉了墨镜和草帽、露出一张充满迷茫与愤怒的年轻面庞的犯人。

“看起来不太聪明。

”她给出了初步诊断。

“非常愚蠢。”

我表示赞同。

“我想也是。”

处于我们谈话中心的奥尔登先生,似乎因这番远距离的、不加掩饰的评价而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尽管我们之间隔着相当一段距离,但在他那种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下,我们的谈话内容或许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挣扎,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怒吼,但很快就被身旁的警员用更强的力道控制住,并被戴上了一个防止其自残或伤人的约束面罩。

老实说,尽管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在相当程度上冒犯了我,并粗暴地打断了我的午后休闲时光,但平心而论,他并未对我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损伤。

抑或者说,他从头到尾,都不具备损伤我的能力。

古人有句谚语:Aquila non capit muscas。雄鹰不捕苍蝇。

为这等低廉的对手而动怒,本身就是一种对自我格调的贬损。

所以——

我缓步走到被制服的奥尔登面前,蹲下身,与那双充满血丝的、愤怒而又困惑的眼睛对视。

“想知道你是怎么输的吗?”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在约束面罩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很好,保持沉默是个好习惯。”

我凑到他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他能听到的、近乎耳语的低沉声音,说出了一个足以颠覆他世界观的答案。

我能清晰地看到,随着我的话音落下,他脸颊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那并非出于愤怒,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崩溃。

这种奇异的痉挛现象,很快便引起了周遭所有人的注意,不少原本在处理现场的警员,都将视线投向了这里。

我站起身,退后几步,以一种欣赏艺术品的姿态观察着。

那确实是一个绝佳的表情,充满了后现代主义的解构美感。

“弗莱彻警监!”

我扬声道。

“您有什么吩咐,西拉斯先生!”

那位警监立刻小跑着来到我面前,尽管刚刚才被我晾在一边,此刻却依旧热情非凡。

我指了指地上那个面部肌肉还在不停跳动的杀手。

“我们的这位杀手先生,似乎情绪非常不稳定。

我严重怀疑,他存在一些精神上的问题。”

警监略微迟疑了一下。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张扭曲的脸,随即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他会做出刺杀您这样一位杰出人士的非理性举动!

这完全是精神疾病导致的!”

“我对如今年轻人所面临的心理健康困境,深感痛心。”

我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缓缓说道,

“这种问题,往往会导致一系列不良的社会后果。

校园枪击、无差别攻击……

尽管我是这次事件的直接受害者,但我依然对此表示非常的遗憾。

这已经超乎了我个人的安危,而是一个亟待解决的、具有社会共性的严峻挑战。

我们应该共同为解决这个问题而努力。”

警监在一旁频频点头,脸上写满了“深受启发”的崇敬。

“您说得非常有道理,西拉斯先生!

见解深刻!”

“稍后假如有记者抵达现场,”

我继续指示道,

“记得安排人,将我刚才那番话的核心内容,复述给他们听。”

“明白!真理理应得到推广!”

“最后一点,”

我的语气变得坚定且不容置疑,

“既然这位先生,存在严重的精神与心理问题,那么,根据邦联法律中对精神失常者证词效力的相关规定,他假如苏醒之后,说出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或者某些荒诞的言论,那也只能被视为精神病人的胡言乱语,而非事实陈述。

我不希望在任何公开的媒体或社交平台上,见到有关我的、任何形式的负面消息或奇谈怪论。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弗莱彻?”

“明白!完全明白,西拉斯先生!”

他毫不迟疑地立正,用一种近乎宣誓的姿态回应道,

“请您放心,我们绝不会让一个可怜的、精神失常的病人的呓语,来玷污您的声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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