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炽烈的白光。
仿佛正午的太阳被压缩成一枚尖针,直刺眼底。
没有思考的空间,伊森下意识地向左侧翻滚,身体的本能快过大脑的指令——堪堪躲过。
战术服表层瞬间碳化。
他能感觉到右肩的灼痛,以及一股焦糊了的蛋白质气味,如同在烧烤架上失手烤焦的劣质肉排。
透明的焰浪无声无息地席卷了整个机房。
金属服务器机柜的表面先是泛起一层水银般的融化光泽,紧接着便像被投入高炉般扭曲、变形、滴落,发出滋滋的哀鸣,如同垂死的呜咽。
坚固的墙壁被烧蚀得坑坑洼洼,露出内部交错的管线,有些直接熔断,喷出细碎的电火花,旋即被高温吞噬,化为无形的虚无。
空气因极度扭曲的光线而呈现出一种迷幻的油画质感,脚下的地面覆盖着一层新凝固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琉璃状物质,踩上去发出玻璃碎裂般的细响。
整个空间像被不慎投入焚化炉,一切都在无声地崩解,只剩下热浪扭曲的空气和刺鼻的焦臭。
伊森狼狈地稳住身形,剧烈喘息着,肺部火辣辣的疼,转头看去。
已经被破开大洞的合金门,此刻像被顽童揉捏过的锡纸,在焰浪的持续侵蚀下彻底崩碎,化为熔融的液滴和飞散的赤红金属碎屑。
叮叮当当地落在琉璃化的地面上。
一个身影踩着地下凌乱的、尚在冒着青烟的管线残骸和凝固的金属熔浆,慢慢走近。
脚步轻盈得不可思议,几乎不发出声音。
与其说是在行走,不如说是在一种无形的能量场上漂浮。
珍珠白色的人形战甲,线条柔和得如同海豚的脊背,却在关节处隐隐透出鲨鱼般的锋利。
背后三对折叠的白色气动翼微微张开,翼片边缘闪烁着淡蓝色的能量光晕,如同天使降临时的圣洁光环。
右手握持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单手长剑,剑身狭长,没有明显的剑刃,取而代之的是一束稳定燃烧的、几乎透明的白色光焰。
光焰夺目异常,即便只是余光瞥过,也足以让伊森的视网膜感到刺痛。
灼热的气浪如潮汐般一阵阵从剑身上荡开,让周围本已高温的空气更加躁动。
伊森的反应非常迅速。
他没有丝毫犹豫,在通讯频道内快速汇报。
“遭遇‘天使’,b2层核心数据库区,这是陷阱!”
没有等待频道另一端的反馈——他清楚,这种情况下,依赖外部支援是奢望。
他现在需要应对眼前的敌人。
没有惊慌或者震惊。
事实上,当他意识到这整个机房根本没有通电,便已经预期到了最坏的情况。
伊米塔多公司团队的伏击。
眼前的这位,正是情报中伊米塔多公司公开的首批英雄之一。
“天使”,莱拉。
莱拉·瑟拉菲娜·沐恩。
“你是刚才电梯里的那位?”
伊森的声音因烟雾略显沉闷。
一边问,一边悄然后撤,试图与对方拉开一些距离,同时评估着周围可利用的掩体。
尽管它们此刻看起来都像纸糊的一样脆弱而不可靠。
“是的。”
莱拉的声音通过战甲内置的扬声器传出。
她向前迈了一小步,战甲关节处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为什么不在电梯里动手?”
伊森紧盯着对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看上去,对方似乎也没有急着在现在继续出手,反而很有耐心地详细解答起伊森的提问。
“这有多方面的原因。
其一,我的战斗风格倾向于使用高能武器,在电梯井那种狭窄、炮膛般的空间内释放大量热能,很可能会引发不可控的连锁反应。
比如结构性损毁导致轿厢坠落,或者高温引爆内部线路,甚至可能波及到上层未清空的办公区域,造成不必要的附带损伤。
如你所见,这里安装有独立的冷却系统,空间也相对开阔。”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战甲头盔上的光学传感器闪烁了一下。
“另一方面,是因为你的同伴索菲亚小姐,那时还没有被完全控制。
我们预估她会在尝试手动替换监控数据时触发警报。
空气净化系统在那时置换了足够浓度的七氟烷——一种常用于全身麻醉的吸入式麻醉剂,无色,带有轻微的醚样气味。
其发挥完全的麻醉效应,使目标深度昏迷,大约需要三到五分钟的时间。”
果然如此。
一切都是精心编排的剧本。
从他发现数据库未通电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了。
那股不祥的预感,源头并非某个被忽略的细节,而是整个任务本身都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上。
这情报的“完美”,正是其最大的破绽。
没有任何情报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滴水不漏,除非……它是被刻意“喂”给你的。
“这是你们预设好的?”
“是的,三天前刚刚完成最终调试。由我和我的同事们轮流在此执勤,我刚刚完成与Gamma-734的交接班。
抱歉,刚才忽略了,在电梯内的时候,我还没换班,所以本就不该动手。”
莱拉点头,坦诚回答,随后那珍珠白色的头盔略微歪了一下,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孩童般的直率,
“既然你已经理解情况了,可以考虑投降吗?”
“这是在劝降吗?”
伊森眯起眼睛,他可不信这种等级的对手会如此“好心”。
“不,这是基于当前形势的合理建议。”
莱拉的语气听不出任何虚假,甚至带着……真诚?
“公司下达的任务指令是对你进行捕获,并未强制要求格杀。”
“我拒绝——”
伊森低喝一声,头盔内的自主操纵程序瞬间启动。
原本在周围待命、蛰伏的“胡蜂”攻击型无人机、“工蚁”工程型无人机和“螳螂”侦察型无人机同时激活,引擎发出尖锐的蜂鸣,微型能量武器的充能指示灯次第亮起,在他身边聚集,形成一个不稳定的、嗡鸣的金属云团。
左手掣出一枚“静默”Emp手雷,右手紧握着刚从战术腿挂上拔出的高斯手枪,枪口稳稳指向莱拉。
肌肉紧绷,如同一张拉满的猎弓。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莱拉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莫名的紧张。
她伸出空着的左手,五指张开,做了一个类似“暂停”的手势,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您的这一套单兵作战系统,包括这些无人机,都是韦恩集团军工部门研发的产品,技术参数和应对预案在公司内部都有备份,我确信它们对我构不成实质性威胁。
而且,离开这处地下设施只有一部电梯井,你没有任何机会逃离。”
“理由不够充分。
投降对我有什么好处。”
伊森冷冷道,他在拖延时间,大脑飞速运转,寻找任何可能的破局点。
“好处很多。”
莱拉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头盔微微点了点,像是在赞同自己的想法,
“其一,您的这些高价值装备完全可以由我进行上缴,由于保存完好,公司在进行回收评估时会给予较高的残值认定,这会体现在我的任务报告中。
其二,战斗必然会造成环境破坏和我的战甲能量损耗,这一部分都会从我的任务绩效奖金中进行扣除。
我的同事Gamma……以赛亚就经常抱怨这一点,他比较……粗暴。”
伊森一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您选择主动投降,避免了不必要的损耗,那么节省下来的这部分成本,以及因高效完成任务而产生的额外奖励,我都可以申请按比例返利给您。
按照公司内部非正式的条例,通常是百分之五十。”
她补充道,像是在解释一项福利政策,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天真。
伊森觉得自己可能因为吸入了过量的高温废气而出现了某种严重的幻觉。
这是他二十多年的特工生涯中从未遇到过的场景——一个占据绝对优势的敌人,不仅劝降,劝降的理由还是为了避免设备损耗和弹药浪费,甚至还一本正经地和自己商议事后的收益分配方案。
这比直接告诉他吸血鬼明天就要接管地球还要荒谬。
“我怎么确认你们不是想把我活捉回去严刑审讯——”
“俘虏的数量已经足够了。”
莱拉打断他,
“到现在为止,国防情报局一共派出了三支渗透小队,在您之前,我们已经捕获了四名行动人员,其中就包括您的同伴索菲亚小姐。
从情报获取的角度来看,您的价值并不具备不可替代性。
我刚才查阅了一下。
您的个人档案,包括您的家庭住址、服役记录、甚至您上个月在餐厅预订的二人套餐(虽然最后只有您一人前往)的消费记录,我们这里都有备份。
信息非常全面。”
伊森沉默了片刻,周身的无人机发出的嗡鸣声似乎也减弱了一些。
“好吧——”
他缓缓开口,“我同意。”
原因正如莱拉所说,也正如他内心深处越来越响亮的声音所警告的那样:
一是毫无胜算,没必要白白浪费性命;
二是这次任务的奖金和后续的职业生涯发展大概率已经泡汤,不如拿点实际的“返利”来弥补损失;
三是——也是最重要的一点——dIA的情报系统内部大概率出了一个天大的内鬼,甚至很有可能,他自己从一开始就是送死的棋子。
高高在上的官僚们说的话,恐怕还不如眼前这位“天使”来得真实可信。
他摘下头上的战术头盔,随手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解除周遭无人机的控制状态,让那些小家伙纷纷掉落在地。
然后,脱下沉重的战术背心,将手中的高斯手枪也丢在了面前的地面上。
“您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
莱拉的语气听起来非常愉快,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感,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谢谢!”
“需要我做什么?
高举双手还是抱头蹲下?”
伊森故作轻松地。
“请允许我为您注射一针这个。”
莱拉也解除了头盔,露出了那张在电梯里曾让伊森有过一瞬间惊艳的、近乎完美的亚裔女性面容。
她并没有解除武装,只是从紧身战甲腰侧的一个小型医疗格中取出一个预先准备好的自动注射器。
动作带着机械般的美感,但当她抬眼看向伊森时,那双纯净的眸子里又带着一丝请求的意味,仿佛在征求他的同意。
“丙泊酚,会让你安稳地睡上五个小时左右。
请放心,注射器具都经过严格的消毒,伊米塔多公司拥有合法的医疗执业资质,操作流程符合规范。”
伊森没有多少怀疑。
或者说,他已经放弃了无谓的抵抗,只是伸出了自己的左臂。
莱拉走近,身上的珍珠白战甲在近距离下更显得精致而具有压迫感。
用消毒棉片擦拭伊森的静脉处。
然后,将注射器准确地刺入,
眼睛微微眯起,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认真。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的神态和举止确实具有某种奇异的魅力,一种混合了纯粹与高效的特质,令人很难对其产生戒备或怀疑,反而容易在不知不觉中对其产生信任。
手法非常娴熟,就像一位经验丰富的执业护士。
“你以前当过护士?”
药液注入体内,伊森感到一阵轻微的凉意顺着血管上行。
“不。”
莱拉拔出注射器,用另一块消毒棉按住针孔,她的动作依然那么一丝不苟,甚至还轻轻吹了吹伊森手臂上的针眼,像是在安慰一个怕疼的孩子。
“我在圣昆丁州立监狱服刑期间,曾协助过监狱医生进行日常的囚犯健康护理与药物注射操作。”
“你在那里干什么?”
伊森感到眼皮越来越沉重,视线开始模糊。
莱拉那张美丽的脸庞在他眼中出现了重影,像一朵在水中摇曳的睡莲。
“服刑。罪名是过失杀人,我那时未成年。”
莱拉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近乎职业性的关切,她伸出手,轻轻扶住了伊森开始摇晃的身体,
“请放松,药效很快就会上来。您会有一个好梦的。”
“哦——”
伊森的意识开始模糊。
老实说,在一位如此美貌的女性的“温柔”照料下陷入沉睡,并非一件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
至少,在他那段糟糕的婚姻结束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享受过如此“幸运”的待遇了。
温柔的声音像是摇篮曲,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魔力。
不过,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刹那,一个被忽略的、尖锐的事实猛地刺入他混沌的脑海:
圣昆丁州立监狱……全称是减利福尼亚州圣昆丁男子监狱……
根本就……不关押女性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