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报演出的喧嚣渐渐沉淀,如同退潮后沙滩上残留的泡沫。
我此刻置身于阿卡姆新翼顶层的 VIp 房间——墙壁覆盖着带有暗纹的丝绸壁布,色调是沉稳的勃艮第红,与抛光得如同黑曜石的桃花心木家具相得益彰。
这儿的寂静,并非安宁,而是一种用财富和权力购买来的、刻意维持的真空。
卡门·罗德里格斯女士正端坐在我对面,姿态无可挑剔,眼中闪烁着真诚的、对“伟大事业”的投入感。
“做得不错,卡门。”
我微笑着,将一杯年份上佳的苏格兰威士忌推向她。
“今晚的场面调度,堪称艺术。”
“您过誉了,布莱克伍德先生。”
她略带羞涩地欠身,
“能为一位有着如此高尚道德情操和远见卓识的慈善家服务,是我的荣幸。”
她对“曙光工业”和“英雄公司”的认知,还停留在那个精心编织的、充满阳光与希望的表层。
这很好。
“可别过谦。”
我轻轻晃动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冰块发出悦耳的撞击声。
“在我们这个……嗯……特殊的团队中,依旧保留有一位‘正常人’,是非常难得的。”
我差点脱口而出“心智健全者”,但及时收住了。
卡门冰雪聪明,立刻为我找到了更妥帖的词汇:
“您是指……普通人?”
“是的,普通人。”
我从善如流,尽管心中所指并非仅仅是缺乏超能力那么简单。
“一位没有任何超凡之处,仅依靠自己的专业知识和服务水平,便能在团队核心占据一席之地。
这本身就证明了你的价值。”
“我能理解您的意思,布莱克伍德先生。
不过,迈克尔·陈先生呢?他似乎也……”
啊,迈克尔。我几乎忘了他。
那个被“魔鬼契约”牢牢捆绑、随时准备好承担一切罪责的法律与金融工具。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确实也算“普通”,普通到可以被轻易替换和牺牲。
但这并非我刚才想表达的核心——生理与心理的双重“正常”,在这座聚集了怪物、疯子、以及我这种存在的宫殿里,才是真正的稀缺品。
不过,没必要让这位可爱的女士过早地窥见幕布后的真相。
谁愿意发现自己朝夕相处的,是一群精心伪装的疯子和……更复杂的存在呢?
“你说得对,迈克尔也是我们不可或缺的一员。”
我语气温和地岔开了话题,
“接下来,宣传方面的工作需要你投入更多精力。
英雄团队的初步构建已经完成,是时候点燃舆论的引信了。
将我们过去积累的所有信息——那些精心策划的‘义举’、‘训练花絮’、以及今晚这场‘汇报演出’的精华片段,都以最高效的方式推向公众视野。
我们要为‘英雄公司’正式步入台前,铺设一条由鲜花和赞美构成的红毯。”
我向她详细交代了几个关键的宣传节点和策略重点,看着她眼中燃烧的专业人士特有的兴奋火焰。
送走卡门后,房间内只剩下我和伊莎贝拉。
偌大的套房显得有些空旷。
疲惫感如同迟来的潮水,无声地蔓延开来。
老实说,这前后将近一年的持续运作,对我而言,也算是一段相当……新奇的体验。
从接手伊莱亚斯那个投资咨询司开始,一步步布局,收服韦恩,捕获英雄,建立这座阿卡姆宫殿,再到完成这第一批“产品”的训练……
是的,整整一年。
西拉斯·布莱克伍德,一个活了三百多年的存在,竟然像个凡人企业家一样,兢兢业业地工作了一整年。
真是……不可理喻。这或许就是长生者偶尔需要的、对抗永恒虚无的某种“消遣”吧。
伊莎贝拉此刻正蜷缩在房间一角的丝绒沙发里。
她换上了一套柔软的淡粉色丝绸睡衣,长发随意地披散着,赤着脚,白皙的脚趾蜷缩着踩在地毯上。
她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台电脑,屏幕上似乎是一份训练评估报告之类的文件。
她看得异常专注,眉头微蹙,偶尔伸出舌尖舔舔下唇,那副认真的模样,带着一种与她身份截然不同的、近乎稚气的可爱。
这光景,倒是比刚才那场盛大的表演更能取悦我。
“伊莎贝拉,”
我走到她身边,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工作压力如何?”
她头也没抬,目光依旧锁定在屏幕上:“不算大。”
“不算大?”
我挑眉,语气中带着一丝刻意的惊讶,
“你可是他们的‘负责人’!
不仅要完成你自己的训练——还要全程监督、评估、甚至偶尔亲自下场指导整个团队。
哦,对了,”
我补充道,
“而且,按照卡门的宣传计划,你还得定期抽出时间,穿着那身紧身制服,去城里‘恰好’阻止一些愚蠢的犯罪,并确保被路人‘恰当地’抓拍到清晰的照片和视频,上传到社交网络。”
她终于抬起头,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奇特的光芒,像是在看一个……不太理解状况的局外人。
“是的,西拉斯。这些都是工作的一部分。”
“所以,”
我凝视着她,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关切的优雅,
“不累吗?要知道,弓弦若持续紧绷,终有断裂之虞。
便是昔日那位建立了不世功业的亚历山大大帝,也深知在无休止的征战间隙,需要让士兵——以及他自己——在巴比伦的温柔乡中获得片刻喘息。”
她放下平板,身体放松地靠回沙发背,嘴角勾起一抹近乎顽皮的笑意:“不累——事实上,西拉斯,我一直乐在其中。”
“乐在其中?怎么可能!”
我故作诧异,
“伊莎贝拉,你应该比谁都清楚,那些学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达到今天的水平,依靠的可不仅仅是汗水和意志。
他们是被毫无底线地使用了……”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她的反应。
她的眼神瞬间明亮起来,仿佛拨开迷雾的星光:
“原来如此——”
她恍然大悟,声音终于带上了然,
“是药物。
高效的、或许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的药物。
兽用级别的兴奋剂?神经系统强化剂?肌肉快速生长激素?诸如此类的东西,对吗?”
“细节不必深究。”
我淡淡地说,“关键在于效果。”
“而且,”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游戏规则,眼睛亮了起来,
“因为他们是罪犯,是被社会抛弃、甚至在法律意义上人权受限的存在,所以可以在他们身上肆无忌惮地用药,而无需过多考虑伦理风险和法律后果。”
“这甚至比阿尔维斯医生之前的心理‘净化’疗法还要……争议更小。”
她补充道,语气中包含一丝嘲讽,
“毕竟,前者触及了自由意志和人格改造的禁区,而后者……外界本身就有无数人在这么做,不是吗?
譬如健身房里那些为了追求极致肌肉而拥抱类固醇的‘野兽’们。”
她顿了顿,“……可真有你的,西拉斯。”
“瞧你这话说的,”
我摊开手,做了一个无辜的表情,
“仿佛我是个什么居心叵测的阴谋家似的。”
“难道不是吗?”
她歪着头看我,眼神狡黠。
“当然不是。”
我语气坚定,甚至抬起胳膊,准备用一个更具说服力的手势来强调我的“真诚”,
“毫无疑问,即使手段有些……非同寻常,我的出发点是良善的。
想想看,那群罪犯,因各种不幸或自身的缺陷堕入地狱。
我们亲爱的义警们,除了将他们关进阿卡姆这个旋转门,又能做什么?
而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则更愿意独善其身,因为任何实质性的改造都意味着巨大的成本、不可预测的风险,以及他们智力上的普遍欠缺。
没有人愿意真正积极作为。”
伊莎贝拉突然站起身,伸手轻轻按住了我抬起的手臂,阻止了我接下来的“表演”。
她的指尖微凉。
“好了,西拉斯。”
她平静地说,“我对你说的任何话,都选择绝对信任。没必要再用肢体语言来增加说服力了,我明白你想表达什么。”
我顺势放下手臂,嘴角噙着一丝微笑。
这小家伙,越来越懂得如何与我相处了。
“——而我,”
我继续刚才的话题,声音恢复了平稳,
“老西拉斯,为他们带来了真正的拯救和救赎。
他们有着残破的过往和罪恶的心灵,所以我通过心灵上的‘净化’,给予他们一张白纸,一个新生的机会;他们无法获得社会的认同和合法的工作,所以我建立了‘英雄公司’,为他们提供稳定的岗位和可观的收入。
至于他们付出的人格的某些部分、健康的身体、可预见的寿命缩减、以及在任务中可能面临的危险……
那只是他们为我的慷慨帮助所支付的小小报酬。
想要得偿所愿,哪能不付出代价?”
“而且,最终结果是皆大欢喜?”
她坐回沙发,抱起一个丝绸靠垫,语气中带着一丝探寻。
“一如既往。”
我肯定道。
“罪犯本身获得了‘新生’和赚钱的机会,这远比在阿卡姆腐烂要好。
那群脑满肠肥的商人和政客,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不必再担心这些疯子越狱扰乱他们的安宁。
社会不仅减轻了负担,还凭空多了一道由‘专业人士’构成的安全屏障。
而普通民众呢?
他们无处安放的、对超级英雄的狂热崇拜,以及因经济寒冬而日益加剧的不安全感,都将得到有效的疏导和满足。”
“至于那几位‘F级’英雄,”
我瞥了一眼窗外阿卡姆主楼的方向,
“别看他们现在还在犹豫、挣扎。
等到这群‘新英雄’正式上岗,开始履行职责,实打实地将他们从无尽的责任和道德困境中解放出来时……
相信我,没有人会真的有意见。
我提供了一个可以点石成金的黑箱,所有人都能从中受益。”
“所有人,皆大欢喜。”
我重复了一遍,享受着这句话中蕴含的、近乎完美的讽刺。
伊莎贝拉沉默了片刻,然后直视着我,问出了那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目的是?”
“目的是为了实践正义——”
我刚开口,就看到她露出了一个“真拿你没办法”的、带着些许无奈和纵容的表情。
“好吧,”
我轻笑一声,不再掩饰,“看来你之前没弄明白——是为了得到一股力量,在实践正义之前。”
“如果是为了力量,”
她立刻反驳,
“你应该优先去想办法控制那群真正的超级英雄,而不是费力去制造这些……替代品。”
“不,”我摇了摇头,“我要的,是秩序内的力量。”
见她露出疑惑的神色,我耐心地解释起来:
“传统的超级英雄,无论他们多么强大,多么受欢迎,其本质都是秩序外的干预者。
他们依靠个人意志和超凡能力行事,游离于法律和体制之外。
正因为如此,他们不应该,也不能真正参与到社会秩序的日常运作中。
他们只能应对危机,扮演救火队员的角色,却无法成为社会肌体的一部分。
而我的‘英雄公司’,则完全不同。”
我站起身,踱到窗边,看着下方城市的灯火。
“这支队伍,从诞生的第一天起,就是纯粹的制度内力量。
公众付出金钱,雇佣他们来保卫社会安全。这更类似于什么?没错,警察。”
“私人警察?!”
“是的,私人警察。”
我转过身,看着她,
“而且,由于其高效、可控、以及极强的公关形象,它很可能在未来,逐步取代甚至成为友利坚唯一的警察力量。
想想看吧,和那些常常因暴力执法、效率低下、工会保护而饱受诟病的传统警察相比,我们的‘英雄’们简直是完美的化身。
他们迎合公众的审美和期待,言行举止都经过精心设计,行动全程接受媒体和公司的‘全方位监管’。
最妙的是什么?
他们甚至没有完整意义上的‘人权’——一旦任务涉及不可接受的风险或可能引发负面舆论,公司可以随时、果断地牺牲他们,进行切割处理。
根本无需像对待正规警察那样,还要顾及繁琐的个人权益保障和法律程序。”
伊莎贝拉的脸色有些发白,即使有心理准备,也被这个构想的冷酷和庞大震慑住了。
“而等到我们通过市场竞争和资本运作,最终实现了对公共安全领域的垄断,”
我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如同在描绘一幅壮丽而黑暗的蓝图,
“这支‘私人警察’力量,随时可以根据需要,摇身一变,成为最高效的私人武装,最隐秘的私人特务。
它不仅能名正言顺地攫取友利坚在公共安全方面的全部预算,而且其组织架构和社会基础都与现有体制相对独立,完全听命于……你,和我。”
“老实说,西拉斯,”
伊莎贝拉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这听起来……有点恐怖。
你……你在退休前,到底是做什么职业的?”
我优雅地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微笑:
“不过是于垄断资本的扩张、殖民帝国的建立、以及无数王朝的兴衰更迭中,汲取的一些微不足道的经验罢了。
请放心,伊莎贝拉,我可一直都是个不折不扣的……守法公民。”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好了,”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睡衣勾勒出青春而曼妙的曲线,带着一丝慵懒的妩媚,
“仁慈的伊莎贝拉小姐,决定给自己放个假。两周。
你觉得,哪里适合度假?”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名字便已浮现在我脑海:
“圣巴特岛(St. barts)。
加勒比海上的明珠,足够私密,也足够奢华。我已经在那儿购置了一处不错的海滨别墅。”
“当然,为了确保你的安全——毕竟潜在风险不容忽视——在度假期间,我会亲自陪同,作为工作内容的一部分。
这也是为了维护我个人公开形象中‘关爱下属’和‘无休工作’的那一部分,我不希望那成为不实信息。”
伊莎贝拉抬眼看着我,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语气是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好——理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