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
房间依旧是那种冷硬的功能性风格,弥漫着消毒水和电子设备运行时微弱的臭氧味道。
只是角落里多了一台运作中的高精度摄像机,红色的指示灯如同警惕的独眼,无声地记录着一切。
伊莎贝拉·罗西站在房间中央,姿态挺拔。
她身上穿着一套浆洗得笔挺的纯白护士服,与其说是医疗人员的制服,不如说更像某种…仪式性的装束。
布料剪裁合体,紧贴着她纤细却蕴含力量的腰身,勾勒出一种禁欲与危险并存的奇异曲线。
往日里那双总是清亮有神的蓝色眼眸,此刻被一副无框平光镜片略微遮挡,平添了几分斯文和距离感。
她手中拿着一个深棕色皮革封面的笔记本——并非医院常见的廉价记录本,而是来自佛罗伦萨手工工坊、带有复古黄铜搭扣的收藏级款式。
“受试者编号 Gamma-734,以赛亚·华盛顿。”
伊兹的声音平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如同在宣读一份法医报告。
“原阿卡姆疗养院c区重度危险行为矫正对象。
档案记录:涉嫌多起连环谋杀案,受害者包括金融机构高管、大学行政人员及部分…被认定为‘附带伤害’的无辜平民。
犯罪动机记录为针对学贷体系及相关责任人的极端复仇,并伴有强烈的个人‘正义’理念与反社会倾向。”
她的目光转向旁边椅子上端坐着的青年男性。
以赛亚·华盛顿。
他的肤色深邃,如同被尼罗河水常年冲刷、沉淀了无数秘密的鹅卵石。
五官轮廓分明,带着撒哈拉以南民族特有的立体感,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英俊,却有种原始的、未经雕琢的生命力。
此刻,他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天真的、阳光开朗的笑容,眼神清澈,神态放松,看上去完全无害,甚至可以说…相当友好。
这种友善与他档案中那些血腥恐怖的描述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反差,仿佛是将一只被驯化的猎豹硬塞进了一件印着小狗图案的毛绒外套。
“根据协议,”
伊兹继续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并未抬头看他,
“受试者 Gamma-734 在过去十四天内,接受了阿尔维斯医生主导的第一二阶段强化干预治疗。
主要内容包括:通过联合使用‘认知松弛剂 Sigma-9’与‘记忆干扰素 Epsilon’,完成深度认知解离,选择性淡化与犯罪行为相关的情感记忆连接;
随后,通过负面强化剥离其原有的核心价值观——即对所谓‘知识’、‘责任’及‘亲情’的执念;
最后,”
伊兹顿了顿,仿佛在选择一个更温和的措辞,
“通过超生理剂量的强效多巴胺激动剂——普拉克索与罗匹尼罗复合制剂 R\/p-max、辅助性神经调节剂——加巴喷丁 Gaba-plus以及我们的‘金啡肽’(Aurorphin)持续滴注,对其价值体系进行…优化重塑。
以建立对‘财富积累’这一概念的绝对正向反馈和依赖。”
她合上笔记本,镜片后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以赛亚脸上,带着一种评估员审视产品的冷静。
“以赛亚,对于你过去的…那些案件,你现在还有印象吗?”
“有,女士。”
以赛亚立刻回答,笑容不变,但眼神里多了些努力回忆的专注,
“一些画面,一些名字…但是很模糊,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磨花了的玻璃去看,能看到轮廓,但细节和…感觉,都抓不住了。”
他形容这种感觉时,依旧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一场早已忘记剧情的旧电影。
“那么,你还记得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吗?你的动机?”
“记得,档案里有写,我也能回忆起一些当时的…想法?”
以赛亚皱了皱眉,脸上露出真切的困惑和不解,
“好像是为了…复仇?为了什么‘公道’?
还有因为…我父亲?”
他摇了摇头,笑容变得有些无奈,
“但说实话,女士,我现在完全无法理解。那些理由…听起来太…单薄了。
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去杀人?去毁掉自己获取财富的机会?这根本不合逻辑,不是吗?”
他看着伊兹,眼神坦诚,仿佛在寻求一个理性的解释,来理解自己过去的疯狂。
这种对自己曾经深信不疑的动机所表现出的根本性疏离和否定,清晰地展示了“价值剥离”的效果。
“根据公开的庭审记录,”
伊兹的声音依旧平稳,像是在核对数据,
“你曾宣称自己的行为是一场必要的社会改革,那些被杀害的无辜者是‘可以接受的代价’。
并且,你从未从任何一个案发现场拿走任何有价财物。对此,你现在的看法是?”
“不可理喻!”
以赛亚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愤怒和痛心疾首的表情,仿佛听到了世上最愚蠢的商业决策。
“纯粹的杀戮!没有任何金钱收益!一分钱都没有!
那些时间和精力,如果用来做点正经生意,或者哪怕是去抢银行,收益都比这高得多!
不但如此,这种行为还彻底断送了我未来所有合法赚钱的可能,甚至可能还要背负巨额的民事赔偿!
如果我现在能回到过去,”
他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
“我真想狠狠给自己脸上来一拳,然后揪着他的领子问:你他妈的到底都在干些什么蠢事?!”
他的表情生动而扭曲,那份对“损失”的真切愤怒,远比之前档案里描述的内容更加具有…感染力。
“所以,你后悔吗?”
“是的!毫无疑问!非常后悔!”
以赛亚斩钉截铁地回答,语气里的懊悔如同实质,
“后悔浪费了那么多宝贵的时间和机会,后悔选择了最低效、最愚蠢、最不经济的方式来…表达不满?
天哪,我现在甚至不确定当时到底在不满什么了。”
“很好。”
伊兹微微颔首,在那本昂贵的笔记本上用一支同样价值不菲的钢笔记录了几笔,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细微而悦耳的沙沙声。
“初步评估,治疗效果显着,价值体系重塑成功率高于预期阈值。”
她放下笔记本,抬起头,目光变得锐利了些许。
“不过,Gamma-734,我需要提醒你。
控制你的情绪表达。
我知道‘金啡肽’的残留效应可能会让你…过于激动,但我们现在正在录制评估视频。
任何不良表现,都可能影响管理层对你的最终评级,进而直接影响你未来的工作岗位和…收入潜力。”
以赛亚脸上的激动表情瞬间消失,如同被按下了开关。
他立刻坐直身体,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脸上恢复了那种近乎完美的、带着恰到好处的热忱与专注的表情,像一个等待面试官提问的优秀应聘者。
“接下来,是一些标准化的展示性提问。”
伊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
“现在,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友元!”
以赛亚毫不犹豫地回答,眼神发亮,
“当然,也包括黄金、股票、基金、外汇、加密货币……”
他似乎想继续列举下去。
“总而言之,一切形式的财富?”
伊兹打断他。
“是的,女士!一切财富!”
他肯定道,语气中充满了向往。
“你热爱这个国家的人民吗?”
“深爱!”
以赛亚立刻回答,脸上露出无比真诚的笑容,
“他们是我的客户!我的金主!我的衣食父母!
前提是,我能够顺利走上您和公司为我安排的、能为他们提供有偿服务的岗位!”
“如果有人试图伤害这个国家的人民,伤害那些支持你、可能为你带来收益的潜在客户?”
“谁敢动我的账户!!”
以赛亚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脸上瞬间凶相毕露,眼神狠戾,仿佛一头被触碰了逆鳞的野兽。
那股潜藏在友善外表下的暴戾气息,终于泄露了一丝。
伊兹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仅仅是一个眼神,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切断了他失控的情绪。
“呃…啊,不…”
以赛亚立刻像被泼了冷水般冷静下来,重新坐好,脸上挤出略显僵硬的笑容,
“我是说…是谁胆敢伤害我所服务的人民!
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终结他的生命!
保护我的…资产…不,人民!”
“关于学贷呢?”
伊兹抛出了最后一个与他过去执念相关的问题。
“我已经完全理解了!”
以赛亚立刻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痛改前非的表情,
“是我错了!那些金融界的先生们之所以会向我追讨债务,完全是因为我没有给予他们足够的回报!
他们慷慨地给了我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贷款,而我,我竟然愚蠢地将这笔宝贵的投资用来…学习那些不赚钱的理论知识,而不是想办法用钱生钱,回馈他们的信任!
这简直是…是犯罪!是对投资最大的亵渎!”
他的语气充满了对过去的自己的谴责。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伊兹合上笔记本,身体微微前倾,镜片后的目光似乎带上了自主性的探究,
“在这个世界上,你现在最感谢的人是谁?
以及,你如何定位你自己?”
“这个问题…”
以赛亚的表情难得地出现了一丝困惑,他似乎在努力从那片模糊的记忆迷雾中搜寻着什么,
“按照…残留的某些信息片段,那个人,或许应该是我的父亲?
但是我…我完全无法唤起任何与之相关的情感。
感觉就像…就像在读另一个陌生人的传记。”
“哦?”
伊兹似乎对这个答案产生了些微的兴趣,她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敲击着笔记本的皮面,发出细微的、富有节奏的嗒嗒声。
这个小动作让她看起来多了属于年轻女性的、难以捉摸的魅力。
“那你现在的想法呢?”
以赛亚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澈而坚定,他似乎在内心迅速做出了权衡和选择。
“我最感谢的,”
他郑重其事地说道,
“首先是阿尔维斯医生!
是他,像一位仁慈的导师,教会了我人生的真正价值,为我指明了通往幸福的唯一道路!”
“以及,”
他的目光转向伊兹,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敬和…驯服,这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或者说,是新价值体系下的必然结论,
“以及给予我新生、提供宝贵工作机会、掌控着我未来所有财富来源的…伊莎贝拉·罗西小姐!您!”
“那么,你的个人定位是?”
伊兹追问,声音依旧平静。
以赛亚深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胸膛,用一种无比虔诚、甚至带着一丝骄傲的语气,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宣布:
“我是伊莎贝拉小姐的狗!”
空气仿佛静止了。
伊兹脸上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难以形容的复杂和古怪。
镜片后的眼眸似乎微微睁大了一瞬,嘴角难以察觉地抽动了一下,像是在极力抑制某种情绪。
那或许是惊讶,或许是好笑,又或许是…某种更深层次的荒谬感。
“收起你那套廉价的表忠心,”
伊兹的声音变得冷硬,
“你的价值在于你能为公司带来多少收益,而不是在这里摇尾乞怜。
你更应该把这份热情,这份‘忠诚’,给予你的潜在客户——那些能为你带来财富的国民。”
“是!是!您说得对!”
以赛亚脸上瞬间切换成一副无比认同、努力改正的表情,语气急切地修正道:
“好的,伊莎贝拉小姐!
我明白了!
那么,我是……我是国民的狗!对!国民的忠犬!随时准备为他们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