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末,寒意未消,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让流民屯的春耕蒙上了一层阴影。王老栓忧心忡忡地看着地里刚刚冒头的薯苗,生怕一场霜冻就毁了全年的希望。然而,比天气更让人心头发紧的,是孙小眼带回的关于巴彦部的新动向。
“他们在砍伐巨木,不是造盾车,像是在造……投石机。”孙小眼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而且,营地里的工匠多了不少,看动作,不像是普通军汉,倒像是……汉人工匠。”
汉人工匠?为东虏效力?
这个消息让议事堂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这意味着巴彦不仅没有被击退,反而在总结失败教训,寻求技术上的突破,而且很可能通过掳掠或利诱,获得了懂得制造更复杂攻城器械的人才。下一次的攻击,将不再是单纯的蛮力冲撞,而是技术与力量的结合。
“必须尽快弄清楚他们在造什么,有多少,进度如何!”林川感到一股强烈的紧迫感,“孙小眼,加派得力人手,务必摸清详情!”
就在这紧张的氛围中,屯子外来了一行风尘仆仆、装扮各异的不速之客。他们手持张溥的亲笔引荐信,要求面见“林义士”。
来人共有五位。为首的是个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的文士,自称姓顾,原是南京钦天监的漏刻博士,因不满阉党余孽把持朝政,又听闻陕西有义士抗虏,遂辞官北上,欲“以微末之技,报效华夏”。他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弟子,捧着几卷厚厚的图册。
另外两人则显得精悍许多。一个皮肤黝黑、手指粗大的壮汉,自称姓雷,祖辈曾是军械局匠户,擅长营造、火器;另一个沉默寡言、眼神锐利的中年人,只说自己姓陆,原是边军夜不收,精于侦察、刺杀。
张溥在信中言明,此五人皆是他多方寻访、知其确有才学且心怀忠义之士,特荐于林川,望能助流民屯一臂之力。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林川强压心中激动,与杨把总、刘挺、吴秀才等人一起,郑重接待了这五位“远客”。
顾博士打开图册,里面并非星象历法,而是各种精巧的机械图样,其中就有针对投石机的射程测算、抛物线分析以及……几种看似更高效的杠杆和滑轮组结构图!
“东虏若造投石机,其法必糙,射程、精度皆不足虑。然其势大,若以数量弥补,亦是麻烦。在下或可于墙头设计一些测距、观瞄之器,助守军先发制人,亦可改进我之抛射器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顾博士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技术上的自信。
雷匠人则更直接,他仔细查看了张五和韩老枪正在攻关的小型化“万人敌”和火铳,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几个结构上的缺陷和材料处理的浪费,并提出了一些改进思路,比如尝试用更易得的材料制作缓燃引信,以及如何利用有限铁料打造更具破甲能力的箭头。
而那位陆姓前夜不收,在听孙小眼介绍了敌情后,只简单说了句:“某可带人,再去探营,必得其详。”
人才的到来,如同给近乎干涸的技术与情报体系注入了活水。但欣喜之余,林川也保持着清醒。这些人背景复杂,动机各异,能否真正融入,还需观察。他安排吴秀才和沈文舟负责接待和安置,让顾博士和雷匠人先熟悉情况,而陆姓汉子,则交由杨把总和刘挺共同接洽,谨慎使用。
与此同时,内部的“深耕”也在压力下加速。王老蔫整合了原有的“决死队”和表现出色的老兵,开始进行更具针对性的反突击和夜战训练,重点演练如何在敌军大型器械靠近时,进行短促突击破坏。训练的强度和残酷性,远超以往。
黑石寨的胡三再次运来了几车黑石,交易时,他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听说北面的巴彦,最近动静不小啊,好像请来了能人……” 看似关心,实为打探。
林川不动声色地回应:“劳胡头领挂心。巴彦若来,不过是再多一堆坟茔罢了。倒是贵寨,地处要冲,还需早做打算,莫要被殃及池鱼。”
送走胡三,林川知道,流民屯与巴彦的下一场对决,已不再仅仅是军事上的较量,更是技术、情报和意志的全方位比拼。张溥送来的“远客”,带来了希望,也带来了新的变量和潜在的内部磨合问题。
他站在修复大半的墙头上,望着北方。顾博士正在不远处,用自制的简易仪器测量着风向和距离;墙下,雷匠人正与张五、韩老枪激烈地讨论着什么;更远处,王老蔫带着人在模拟破坏投石机的战术。
一股更复杂、更强大的力量,正在这小小的流民屯内孕育。
远客已至,近忧未解。下一场风暴,注定将更加猛烈,但也将是流民屯这块“砥石”,磨砺出真正锋芒的关键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