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达物流公司的办公区静悄悄的，只有打印机偶尔吐出纸张的沙沙声。
沈听澜刚挂了苏清浅办公室打来的内线电话，握着听筒的手指还泛着白——这女人的声音听着温温软软，可谁都知道，苏清浅的温柔里藏着刀子。
她对着电脑屏幕发了会儿呆，屏幕上还停留在车辆调度表的界面。这几天苏清浅去杭州出差，公司里大小事都压在她这个客户经理头上。说是客户经理，其实更像个大管家，车辆排班、司机派单、客户对接，哪样都得经手。
“沈经理，3号车的回执单客户签好了。”新来的实习生小张抱着文件夹过来，见她脸色不对，把单子放下就溜了。
沈听澜捏了捏眉心，从椅子上站起来。从客户经理办公室到苏清浅的独立办公室，不过二十来米的距离，她却走得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透着犹豫。
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是梨花木的，据说是苏清浅特意让人定做的，跟她家里的风格统一。
沈听澜站在门前，听见里面传来轻微的水流声，应该是在泡茶。这女人就是这样，再急的事都能慢条斯理地摆弄她那套茶具，仿佛天塌下来都得等她喝完这盏茶再说。
她抬手敲了三下门，里面传来一声“请进”，声音懒懒散散的，带着刚睡醒似的沙哑。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龙井茶香扑面而来。苏清浅坐在靠窗的梨花木茶桌前，素白的手指捏着茶针，正往紫砂壶里投茶叶。她今天穿了件香槟色真丝衬衫，头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看着倒比平时多了几分柔和。
“听澜来了，坐。”苏清浅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对面的藤椅。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个青瓷小杯，茶汤碧绿透亮，看着就让人心里发虚。
沈听澜刚坐下，就被推过来一杯茶。“这几天辛苦你了，我不在的时候，公司多亏有你盯着。”苏清浅端起自己的杯子抿了一口，眼尾的余光扫过来，“车辆调度没出什么岔子吧？”
“还好，就是常规的几个线路，客户那边也没投诉。”沈听澜捧着茶杯，指尖能感觉到杯壁的温热，“就是有几辆货车在江西那边遇上暴雨，晚了两个小时卸货，我已经跟客户沟通过了，他们说理解。”
苏清浅点点头，又往紫砂壶里续了水，蒸汽袅袅升起，模糊了她脸上的表情。“老周那辆车呢？我在杭州的时候看定位，一直在黄冈停着，都三天了。”
来了。沈听澜心里咯噔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她早就料到苏清浅会问这个，路上琢磨了一路说辞，可真到了嘴边，还是忍不住卡顿了一下：“老周……他出事了。”
“出事？”苏清浅抬了抬眼皮，茶针在她指间转了个圈，“撞车了？还是货被偷了？”
“都不是，”沈听澜深吸一口气，“他中风了，还好是轻度，在黄冈的医院躺了三天，昨天才缓过来，现在他在回来的路上。”
苏清浅的动作顿了顿，茶针悬在半空。“中风？他才多大？五十都不到吧？”
“四十出头，”沈听澜赶紧接话，“我也是接到医院电话才知道的，当时就跟那边的主治医生通了话，说他是突发性的，可能跟疲劳驾驶有关系。”
“疲劳驾驶？”苏清浅把茶针搁在茶荷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公司不是规定不能连续开超过八个小时吗？他自己违规，现在倒成了公司的责任？”
沈听澜没敢接话。她知道苏清浅这话不是问她，是在给自己找台阶。果然，苏清浅盯着茶杯看了几秒，忽然笑了笑：“人没事就好，身体是本钱嘛。等他回来，你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你得代表我好好‘关心关心’他。”最后几个字说得慢悠悠的，带着股说不出的意味。
沈听澜赶紧点头：“好，我一定问问清楚来龙去脉。”
茶桌上方的中央空调吹着冷气，把茶香吹得满屋子都是。沈听澜觉得后背有点发黏，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紧张的。她正琢磨着要不要主动提林一明和温言希的事，苏清浅倒先开口了。
“对了，温言希和林一明，”她往沈听澜杯子里添了点茶，“以后别安排他们在一个车队了。”
沈听澜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还好不是直接发火。她故意露出困惑的表情：“啊？为什么啊？他俩配合挺好的啊。”
苏清浅端着茶杯没喝，眼神落在杯底的茶叶上：“他俩是驾校同学吧？”
“是啊，还是同期毕业的，说起来也算是缘分。”沈听澜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您是担心他们太熟了，开车的时候聊天分心？我跟他们说过好几次了，开车的时候不能……”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苏清浅打断她，抬眼看向沈听澜，目光直直的，像是要看到人心里去，“两个年轻人，都是未婚，天天在一个车队待着，白天黑夜地跑长途，你觉得能没事？”
沈听澜心里冷笑，终于说漏嘴了。她脸上却摆出更茫然的表情：“您是说……他们可能会谈恋爱？”
“不然呢？”苏清浅挑眉，“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真要是在哪个服务区或目的地凑到一块儿去了，半夜车子的什么东西被偷了都不知道。到时候什么东西不见了，客户索赔，这笔账算谁的？还不是公司兜底？”
这话扯得有点远了，沈听澜差点没忍住笑，不过她可不敢戳破，只能顺着苏清浅的话说：“您说得对，下次我不再安排在一起……”
苏清浅说得干脆明白:“总之，以后这俩人，必须分开排班。”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要的是能专心干活的司机，不是来公司谈情说爱的。真要是看对眼了，让他们辞职回家谈去，别耽误公司的事。”
话说到这份上，沈听澜再装傻就说不过去了。她赶紧点头：“明白明白，我保证以后不安排他们同个车队。”
苏清浅这才满意地笑了笑，端起茶杯跟她碰了一下：“这就对了嘛，做事就得考虑周全。来，喝茶，这龙井是我从杭州带回来的，明前茶，尝尝。”
沈听澜抿了一口，只觉得满嘴苦涩，还不如办公室饮水机的凉白开好喝。她心里盘算着，回去得赶紧给林一明打个电话，让他最近离温言希远点，免得撞到苏清浅的枪口上。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公司的事，苏清浅问了问新客户的开发情况，又叮嘱了几句下个月的运输旺季要提前做准备。沈听澜都一一应了，眼睛却时不时瞟向墙上的挂钟，盼着这场“茶会”赶紧结束。
终于，苏清浅看了看表：“行，差不多了，你去忙吧。老周那边有消息了告诉我一声。”
“好的苏总，那我先出去了。”沈听澜如蒙大赦，赶紧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听澜，”苏清浅忽然叫住她，“你来公司几年了？”
沈听澜愣了一下：“五年了。”
“是啊，五年了，”苏清浅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时间过得真快。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
“谢谢苏总。”沈听澜心里一紧，赶紧退出了办公室。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后背的衬衫都湿透了。走廊里的空调风一吹，凉飕飕的，却让她觉得无比轻松。她靠在墙上缓了会儿，想起苏清浅最后那句话，忍不住撇了撇嘴。
“好好干，不会亏待你”——这话苏清浅说了五年，可每次说完，不是加工作量就是减休息时间。不管怎么说，今天这关总算是过去了。至于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吧，在安达物流这地方，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沈听澜心想:林一明跟温言希同个车队，苏清浅反应都这么大，要是她知道自己跟林一明是情人关系，那又是什么后果？那反应肯定剧烈得……想到这里，她不敢往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