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在寂静的汴京城内回荡,如同敲在林天的心上。他换上了一身从客栈伙计那里买来的、半旧不新的粗布短褐,用布巾包了头,脸上也刻意抹了些灰土,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夜间讨生活的苦力。短刀紧紧别在腰后,他如同幽灵般穿梭在早已宵禁、空无一人的街巷阴影中,朝着西水门方向潜行。
西水门外,漕运码头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庞大而寂静。白日里喧嚣的船只此刻大多静静停泊在岸边,随着水波轻轻摇晃,如同一头头沉睡的巨兽。只有零星几艘挂着灯笼的船上,还传来守夜人低低的谈话声或鼾声。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味和货物堆积产生的复杂气味。
林天伏在一堆高大的货箱后面,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整个码头区域。他在寻找“孤舟蓑笠翁”。按照字条提示,子时三刻。
月光不算明亮,水面上光影朦胧。大部分船只都簇拥在一起,唯有靠近下游河道转弯处,有一艘小小的乌篷船,独自离群索居,随着水流轻轻晃荡。船头挂着一盏极其昏暗的防风灯,灯下似乎坐着一个人影,戴着宽大的斗笠,披着蓑衣,身形佝偻,正对着河水,仿佛在垂钓,又仿佛只是静坐。
就是那里了。林天心中断定。那艘船的位置既偏僻,视野又相对开阔,既能观察码头动静,一旦有变,也便于顺流而下迅速撤离。
他耐心地又观察了一炷香的时间,确认周围并无其他可疑船只或人影埋伏,这才如同水鬼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微凉的河水中,避开水面的光影,朝着那艘孤舟泅渡而去。
河水冰冷刺骨,好在距离不远。他潜到船边,轻轻扣了扣船帮。
船头那蓑衣斗笠的身影动了一下,并未回头,只是发出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水鬼敲门,所为何来?”
这是暗号?林天心中一凛,压低声音回应:“风高浪急,借船避祸。”
那身影顿了顿,缓缓转过身。斗笠下是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老脸,眼神浑浊,看起来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老船夫。他打量了一下水中的林天,点了点头,伸出一根竹篙:“上来吧。”
林天抓住竹篙,借力翻身上船,动作轻盈利落,带起的水花极小。小船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
船上空间狭小,除了老船夫,只有一个低矮的船舱入口,挂着破旧的草帘。老船夫示意林天坐下,自己则继续“扮演”着垂钓者,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河面四周。
“东西带来了?”老船夫的声音依旧沙哑,但语气却不再像刚才那样慵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林天知道他说的是“信物”,但他并未立刻拿出日记或腰牌,而是反问道:“阁下是谁?为何要告诉我司徒的真面目?”他必须确认对方的身份和意图。
老船夫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嘿嘿低笑了两声,声音如同夜枭:“小子倒是谨慎。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司徒明远那伪君子,根本不是帮你,他是在利用你,把你们当成钓出高顺、清理旧账的鱼饵!”
司徒明远!这是林天第一次知道司徒先生的全名!
“你凭什么这么说?”林天心中巨震,但面上不动声色。
“凭什么?”老船夫冷哼一声,“就凭三年前,南山猎场世子坠崖后,第一个带人‘清理现场’的,就是他司徒明远!就凭高顺能躲三年,偏偏在你们出现、司徒‘帮助’你们之后,就被精准找到灭口!你以为康福安的侄儿是怎么死的?真是意外?”
一连串的指控,如同重锤敲在林天心上!虽然早有怀疑,但被如此直接地揭露,还是让他脊背发凉。如果老船夫所言属实,那司徒明远的心机和狠毒,远超想象!他扮演着指点迷津的盟友,实则是一步步将他们引向死路的幕后推手!
“你告诉我这些,想要什么?”林天沉声问道,手已经悄悄按在了腰后的刀柄上。对方知道的太多,也太危险。
老船夫似乎看出了他的戒备,摆了摆手:“放心,老头子我对你的小命没兴趣。我要的是司徒明远和他背后主子的命!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异常严肃:“小子,你拿到高顺留下的东西了吧?那玉佩图,是关键!佩戴那种玉佩的人,身份极其特殊,与宫内……”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上游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划水声!紧接着,几点火光出现在河道上,正快速朝着这边逼近!隐约还能听到低沉的命令声:
“就是那艘船!围上去!”
林天和老船夫脸色同时大变!
被发现了!
老船夫猛地站起身,丢掉鱼竿,一把扯下斗笠蓑衣,露出里面一身利落的黑色水靠,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哪里还有半分老态龙钟!他厉声道:“快走!从船尾下水,顺流潜下去,三里外有片芦苇荡!我们被司徒明远卖了!”
话音未落,他已一脚踢开船舱的草帘,里面竟是空的!他迅速从里面抽出两把分水刺,对着林天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走!”
林天来不及细想,知道此刻犹豫就是死!他深深看了这伪装成船夫的神秘人一眼,毫不犹豫地翻身从船尾滑入水中,奋力向下游潜去。
身后,传来了兵刃交击的脆响和怒喝声!那老船夫,为了给他争取逃跑时间,独自拦住了追兵!
冰冷的河水包裹着林天,他心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疑问。司徒明远的真面目似乎揭开了一角,却又引来了更深的谜团。这个老船夫是谁?他为何如此痛恨司徒?他说的“背后主子”又是谁?
河水滔滔,追兵在后,林天只能拼命向前游去。西水门外的这次会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迅速扩大成吞噬一切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