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敬毫不心虚的与那贵公子对视,他心里自有定数,论定力,他浸淫入定的功夫十余载,便是面壁三年也如弹指,天下间能与他相较的,怕也寥寥无几。此刻见这贵公子眼底戾气翻涌却偏要撑着对峙,倒像是握着柄出鞘利刃般,透着股“我必赢过你”的绝对自信,他反倒生出些兴致,要好好看看,这敢与佛门弟子比定力的“大才”,到底有几分真本事。
那贵公子心里却早乱了章法,虽然依旧从容,可是心底的那股藐视天下人,唯我独尊的想法已经被抹去了大半。
他方才自觉功力大涨,丹田内真气如沸,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光景。这身迫人的气势,倒有七成是因真气太盛、收束不住才逸散出来的,看着唬人,实则内里虚浮。
贵公子越想越心惊:这和尚绝非善茬,先前那紫白雾气虽散,余威仍在,寻常人连视听都受扰,他却早早就窥破了自己藏在门外;还借着与刘揖陇对话,不动声色地套话,偏刘揖陇那般人老成精的角色,费尽心思想摸他底牌,到头来只听了满耳朵“佛法”“卸力”的模棱两可之语,除了知道这人佛法深、会化劲,竟是半分实在底细也没摸着,简直气闷。
更让他窝火的是这和尚的灵觉。方才他见刘揖陇讨不到好,便想着趁两人说话时悄摸递一招偷袭,指尖气劲刚凝,就被对方一口叫破踪迹,半点空子也钻不得。
他又想借着聚义厅上首的地势压人,再凭一身贵气与逸散的功力造势,哪料地势被身高盖过,气势又被对方稳稳接住,算盘落了个空,才陷进这僵持局面。
他越想越不甘:方才突破后,他气势正盛,虽瞧着有些邪异,却是这辈子里气势最巅峰的时刻除非日后能勘破玄关、迈过宗师那道天堑,否则再难有这般声势。
可眼前这和尚,明明看着平平无奇,既无惊天动地的气势,也无眼花缭乱的招式,却能稳稳与他对峙,气息半点不乱,简直莫名其妙!天台宗在佛门八宗里素来是小透明,何时竟有这般不知名的弟子,身怀如此本事?若天台宗真有这等底蕴,那净土宗与禅宗争来抢去的“天下第一宗”名头,哪里还用得着费口舌,直接拱手让给天台宗便是!
那贵公子心头的不甘如火中添薪,越烧越烈,只觉眼前这光头和尚,便是上天特意降下拦他路的劫数。偏生对视半晌,眼仁干涩得发紧,竟有湿意要从眼角漫出来,这等狼狈让他心头火更旺。
他本就不是耐着性子等人的脾性,此刻哪还顾得什么定力对峙,喉头低哼一声,右掌猛地抬起,五指并拢如刀,径直对着不敬面门轰了过去。
这一掌瞧着半分花哨没有,既无繁复招式,也无真气外溢的炫目光彩,只凭着一股沉猛力道直来直去,掌风未及近前,已如巨石压顶般罩住不敬周身,让厅中旁观之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只觉这一掌之威,竟生出“普天之下无人能挡”的压迫感。
不敬目光微凝,竟也被这股刚猛之意牵动。他瞧得分明,掌风中裹着的真气流转轨迹,与方才刘揖陇那记“摄魂引”隐隐相合,只是少了几分勾魂摄魄的戾气,多了数倍蛮横无匹的刚劲,显是同出《六欲心经》一源,却走了截然不同的刚猛路子。
可这掌法里的“一脉相承”,倒让不敬生出些新的想法,生出几分疑惑来。
早年间他在天台宗藏经阁翻检江湖记述,曾见书页间批注:西方魔教行事如养蛊,门下弟子不论出身,入教便能得《六欲心经》全本,至于能将功法练到第几重,全看自身造化与悟性;唯有教中最拔尖的奇才,才有资格远赴总坛,得见心经源头的“六欲真意”。
方才玉簟秋也提过一句,距魔教上次教主选拔已过半甲子,依着教中规矩,此刻正是新主遴选之期,这贵公子在洛阳搅得风雨大作,显然是为争夺教主之位扩充势力,增强实力,倒也合情合理。
再想起先前聚义厅外紫白雾气骤然消散的景象,不敬心中更明了几分:光烈皇后棺椁暗格里藏着的物事,想来便是让这公子短时间内功力大增的关键。这般骤得的强横,最易让人生出“天下无敌”的虚妄,他此刻这般骄躁,倒也在情理之中。
可这记掌法里的“传承”痕迹,却透着古怪,那西方国家魔教素来对外宣称“弱肉强食,全凭本事”,怎会有这般一脉相承的武功路数?这分明是暗中结党、私传功法的迹象,只是素来藏得严实,对外只字不提罢了。
不敬念及此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江湖之中,便是号称“无派无门”的散人,尚且有亲疏远近,何况这势力盘根错节的西方魔教?若真如他们所言那般“人人平等”,反倒透着几分虚假了。
念头转得飞快,不敬手底却半分不慢。那公子这记刚猛无匹的掌法里,藏着数重阴狠毒辣的变化:掌势若再往前递半寸,看似直取面门的掌锋,能骤然变招横扫,如刀般削向他太阳穴;若中途收势,又能化掌为爪,五指曲如鹰钩,出其不意掏向他心口要穴。此招把所有阴诡狠辣,全裹在这“光明正大”的刚猛之下,瞧着如江湖豪客的坦荡招式,内里却藏着魔教最惯常的阴毒,当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不敬不敢怠慢,身形不闪不避,只将右手轻轻抬起,掌心对着袭来的掌风,五指如拈花般微微弯曲。他这手势瞧着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手抬起,却恰好迎上那股沉猛掌力,待两掌相触的瞬间,不敬掌心忽然泛起一层极淡的光晕,如湖面荡开的涟漪,将对方掌力轻轻一引、一卸,竟是将那股能裂石开碑的刚劲,悄无声息地引向了身侧青砖。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青砖应声裂开一道细纹,而不敬身形稳如古松,连僧袍下摆都未被掌风掀起半分。
那贵公子见自己全力一掌竟被这般轻描淡写化解,眼底戾气更盛,左掌猛地跟上,掌势陡变,竟带着几分刁钻角度,直取不敬肋下空当,这一掌瞧着比先前慢了半分,实则真气流转更快,显是要借着不敬卸力的间隙,打他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