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肆虐的午后，阳光把土路晒得冒起白烟，林风跟着黄三太爷往邻镇走，鞋底碾过碎石子，发出细碎的咯吱声。空气里飘着股说不清的怪味，像是烧糊的草木灰混着某种腥甜，顺着风从镇子方向飘过来，闻得人心里发紧。
“这股子戾气，够重的。”黄三太爷的声音在林风脑子里响起来，带着几分不耐烦，“柳家那帮性子烈的，怕是真动了杀心。”
林风没接话，只是攥紧了手里的桃木匕首。自从跟着黄三太爷走江湖，他见过不少诡异事，可今早接到消息时，还是忍不住脊背发凉——邻镇那个姓赵的猎户，死在了自家地窖里。
“听说死状邪乎得很。”路上碰见赶车的老汉，提起这事就直嘬牙花，“全身被蛇缠得像根粽子，七窍里都塞着蛇蛋，脸上还笑着呢！那笑法，啧啧，比哭还吓人。”
林风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被蛇缠死不稀奇，山里猎户常跟蛇打交道，失手送命的也有，可七窍塞蛇蛋、面带诡笑，这分明带着股报复的狠劲，不像是寻常野兽所为。
“前几天还见赵老四在镇口炫耀呢。”老汉甩了甩鞭子，马车轱辘碾过水坑溅起泥点，“剥了张白蛇皮，雪白透亮的，说是在黑风口那边打的，足有碗口粗。他还说这蛇邪门，打死后身子硬得像铁，费了老大劲才剥下来，挂在门框上辟邪。现在看来，哪是辟邪，是招祸啊！”
黑风口那片山，林风去过一次，林深草密，常年不见日头，据说早年间就有蛇仙的传说。东北这边管蛇叫柳仙，属五仙之一，寻常人敬着还来不及，哪敢轻易招惹，更别说打死白蛇剥皮炫耀了——那白蛇看体型，指不定真是有修行的柳家仙。
“这就是作死。”黄三太爷冷哼一声，“柳家最护短，也最记仇，他剥人皮囊挂着，这不就是打柳仙的脸吗？不报复才怪。”
说话间，邻镇的轮廓已经在前方显现。镇子不大，依着山根建的，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大多飘着青烟，唯独镇子东头那片，升起的烟是黑的，沉沉地压在屋顶上，像块浸了墨的破布。
“那就是赵老四家。”黄三太爷的声音沉了沉，“烟是黑的，怨气聚在那儿散不开，怕是柳家还没消气。”
越走近，那股腥甜混杂着焦糊的味道就越浓。到了赵家门口，果然看见门框上还挂着半截蛇皮，边缘已经发黑卷翘，像是被烟熏过。院子里乱糟糟的，几个汉子蹲在墙角抽烟，脸色都发白，看见林风他们过来，其中一个站起身，搓着手问：“是黄三爷派来的先生？”
林风点点头，亮出黄三太爷给的信物——一块刻着狐狸头的木牌。那人这才松了口气，领着他们往里走：“可算来了！赵嫂子快哭晕过去了，我们也不知道该咋办，刚找了几个懂行的，钉了些死蛇在这儿，说是能镇住……”
他话没说完，就被一声怒喝打断：“胡闹！”
林风只觉得身子一沉，再抬眼时，眼神已经变了——黄三太爷上身了。他扫了眼院子，目光落在地窖口那堆东西上，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
地窖口就在堂屋门口，用块木板盖着，木板旁边堆着十几条死蛇，有黑有绿，还有几条带着金环，都是山里常见的毒蛇，每条蛇的七寸上都钉着桃木钉，钉得很深，蛇身已经僵硬发黑，旁边还堆着些烧剩的符纸灰。
“谁让你们这么干的？”黄三太爷一脚踹在堆蛇的木板上，桃木钉被震得叮叮当当响，几条死蛇滚落在地，“以为钉几个桃木桩就能镇住柳仙？你们这是嫌祸不够大，想让全镇人陪葬？”
那几个汉子吓得赶紧站起来，其中一个嗫嚅着说：“是……是镇上的张瞎子说的，他说柳仙怕桃木，钉死蛇烧符纸，能让它们不敢再来……”
“张瞎子懂个屁！”黄三太爷指着那些死蛇，声音陡然拔高，“这些蛇是山里的寻常蛇，跟柳家仙八竿子打不着！你们杀无辜的蛇，还用桃木钉着示众，这不是挑衅是什么？柳家本就没消气，见了这个，不得把火撒到全镇人头上？”
这话一出，院子里的人都慌了神，有个年纪大的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那……那咋办啊？先生，您可得救救我们！”
黄三太爷没理他，转身看向跪在地上的女人。那就是赵猎户的婆娘，头发散乱，脸上全是泪痕，看见黄三太爷，膝行几步想过来，又被他眼神里的戾气吓得不敢动，只是哭：“先生，您行行好，我家老赵不懂事，得罪了仙长，可孩子们是无辜的啊……昨晚我就看见窗台上爬满了小蛇，绿油油的眼睛盯着屋里，吓死人了……”
“现在知道怕了？”黄三太爷的语气稍缓，但依旧带着威严，“赵老四剥蛇皮挂门口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拦着？”
赵婆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拦了！我咋没拦？我说那蛇看着不一般，让他赶紧埋了，他不听啊……他说我头发长见识短，还说要让柳仙看看，谁才是山里的老大……”
“蠢货。”黄三太爷骂了句，却也没再追究，“把这些死蛇都捡起来，找个布袋子装着，去南山坡找个背阴的地方埋了。记住，坑要挖三尺深，埋的时候得用白酒浇着，一天三次，连浇三天。”
他顿了顿，盯着赵婆娘：“埋的时候，你得跪着说‘柳仙息怒，小的有眼无珠’，每个字都得清楚，少一个字，或者语气不对，都没用。听见没有？”
赵婆娘连连点头，哽咽着说：“听见了……听见了……我一定照做……”
“还有门口那蛇皮。”黄三太爷瞥了眼门框，“找个干净的布包起来，也埋到南山坡，跟那些死蛇埋在一块儿，别留一点在这儿。”
安排完这些，他才转身走向地窖口。旁边的汉子赶紧上前掀开木板，一股浓重的腥气混杂着腐味扑面而来，呛得人直皱眉。地窖不深，借着外面的光，能看见底下蜷缩着一个人影，正是赵猎户。
他果然像传闻中那样，被蛇缠得结结实实，那些蛇不知是死是活，身体僵硬地勒在他身上，鳞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他的脸朝上，眼睛半睁着，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扯着。七窍里隐约能看见白色的蛋壳，有些已经破碎，流出黏糊糊的液体。
林风看得心里发寒，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黄三太爷却面不改色，蹲下身往地窖里看了看，突然说：“他手边那个木箱子，拿上来。”
林风这才注意到，赵猎户的手旁边，果然放着个巴掌大的小木箱，看材质像是老松木，表面磨得发亮，锁已经被撬开了，敞着口。他伸手下去，小心地避开那些蛇，把木箱拿了上来。
箱子不重，打开一看，里面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放着十几个干瘪的东西，黑褐色，形状像小核桃——竟是些风干的蛇胆。林风皱了皱眉，猎户保存蛇胆不奇怪，能入药，可放在这么精致的木箱子里，就有点反常了。
他正想把蛇胆倒出来看看，手指却碰到了绒布下的一张纸。抽出来一看，是张泛黄的棉纸，边缘已经磨损，上面用毛笔写着几个字，墨迹有些晕染，却还能看清——“柳仙名册·第37页”。
林风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仙家名册！
他前阵子在一处老宅里找到过半张狐仙名册，黄三太爷说那是记录五仙修行和辈分的册子，早就失散了，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见到另一张残页！
他赶紧把纸递给黄三太爷。黄三太爷接过来看了看，眼神沉了沉，指尖在“柳仙名册”四个字上摩挲片刻，突然抬头看向南山坡的方向，那里的树林在风里摇摇晃晃，像是有无数条影子在枝叶间游动。
“柳家这是……故意把名册留在这里的？”林风在心里问。
黄三太爷没直接回答，只是把纸叠好塞进怀里，又看了眼地窖里的尸体，声音冷得像冰：“把他抬上来烧了吧，别用土埋，骨灰撒到黑风口去。”
赵婆娘愣了愣：“撒……撒到黑风口？那不是打蛇仙脸吗？”
“这是柳家默许的。”黄三太爷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他杀了柳家的仙，骨灰还想进祖坟？撒到黑风口，是让他给柳家赔罪，也让他知道，仙凡有别，不是他能招惹的。”
说完，他没再停留，转身往外走。林风跟在后面，心里却翻江倒海。柳仙报复赵猎户，这事说得通，可为什么要把仙家名册的残页留在他尸体旁？是不小心掉落的，还是……故意留给他们的？
走出院子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地窖口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细细的，像条小蛇的尾巴，一闪就没了。南山坡的方向，风里传来一阵细碎的“嘶嘶”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黄三太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柳家这次动静不小，怕是不止为了报复赵老四这么简单……这名册，怕是个引子。”
林风握紧了怀里的桃木匕首，抬头望向黑沉沉的远山。阳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了，镇子上空的黑烟依旧没散，像一张无形的网，缓缓收紧。他知道，这事恐怕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