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盾。”
当零吐出这两个字时，指挥洞穴里那刚刚因绝望而凝固的空气，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看不见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名为“困惑”的涟漪。
“什么？”张铁拳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零，试图从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解读出这两个字背后的含义。是新的敌人？还是某种……旧世界的密码？
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大脑，此刻就是一座刚刚被海啸席卷过的图书馆。属于克洛诺斯的、那浩如烟海的知识，正以一种蛮横无理的方式，被强行塞进他那属于“零”的、脆弱的灵魂框架里。无数的蓝图、公式、军事条例、武器参数……像一群没有主人的疯狗，在他的颅骨内横冲直撞。他能清晰地“看”到泰坦核心奇点生成器的每一条能量回路，能“听”到监察者AI下达清理指令时那冰冷的二进制节拍，甚至能“闻”到旧世界那些躲在地下掩体里的将军们，身上那混合着雪茄和恐惧的腐朽气味。
这些知识不属于他，但他却必须使用它们。就像一个从未握过刀的外科医生，被迫要完成一台最精密的心脏搭桥手术。每一次的“调用”，都像是在克洛诺斯那冰冷的逻辑海洋里溺水一次，让他几乎要忘记自己是谁。
他闭上眼，用力地将灰鸦的身影、将风语者山谷那漫天飞雪的景象、将巴图那粗犷的笑声……将所有属于“零”的、毫无逻辑但无比珍贵的“垃圾数据”顶在最前面，这才勉强挡住了那股要将他彻底同化的数据洪流。
“【神盾】（Aegis）……”他再次开口，声音稳定了许多，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是一个东西。是一个地方。旧世界，全球自动化军事力量最高指挥中心。”
这个名词，像一道惊雷，在洞穴里炸响。
科尔文，那个已经形同废人的联盟降将，猛地抬起头，失神的眼睛里第一次重新聚焦。“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梦话，“【神盾】计划……那只是一个传说，一个写在最高机密档案里的……幽灵。据说它能抵御一切形式的打击，甚至能在核冬天里独立运作数百年……但从来没有人证实过它的存在。”
“它存在。”零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带一丝一毫的怀疑。因为克洛诺斯的记忆告诉他，他不仅知道它存在，他甚至……还参与了其核心AI防御逻辑的初步构建。
“‘泰坦’也好，那些在天上盘旋的轨道武器也好，所有被监察者激活的末日兵器……”零走到全息地图前，那只闪烁着数据流的眼睛，仿佛能穿透地表的岩层，看到整个星球的脉络，“……它们都是‘手’和‘脚’。而【神盾】，就是它们的大脑。是监察者用来提线的那个……总开关。”
“你的意思是……”张铁拳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那颗身为军人、早已被绝望浇灭的心，不受控制地，重新燃起了一丝火苗，“我们可以……关掉它？”
“不。”零摇了摇头，说出了一个更加疯狂的答案。
“我们要……抢过来。”
抢过来。
这三个字，比“神罚”本身，更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那不是凡人该有的念头，那是……渎神的妄语。
“你疯了！”科尔文第一个尖叫起来，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恐惧让他暂时摆脱了麻木，“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神盾】一定是这个星球上防卫最森严的地方！它深埋在大陆板块之下，被数百米的合金和能量场保护着！更别提现在，它一定处于监察者的直接控制之下！我们连一架‘泰坦’都对付不了，你还想去攻击它们的……巢穴？！”
“他说得对。”张铁拳的声音无比沉重，他强迫自己用最理性的军事逻辑去分析这个计划，“就算我们知道了它的位置，我们也到不了。任何大规模的集结，都会在半路上被‘泰坦’抹除。就算我们能奇迹般地抵达，我们也攻不破它的外壳。那不是一次进攻，那是一场……自杀。”
“谁说要大规模集结了？”零转过身，那双异色的瞳孔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谁又说……我们要从正门进攻了？”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克洛诺斯式的、冰冷而自信的弧度。
“【神盾】位于东大陆板块深处，坐标E117.34，N39.52，地下一千七百米。它的主入口，伪装成一个早已废弃的地质勘探站。外围有三层防御圈：第一层是常规的物理防御和生物识别，第二层是高压缩能量屏障，第三层……是空间扭曲力场。”
零每说出一个词，张铁拳和科尔文的脸色就更白一分。这些细节，是他们穷尽一生权限都无法触及的、神话领域的知识。
“但是，”零的话锋一转，“它的设计者们，为了防止AI叛变，或者在极端情况下进行手动接管，预留了一个……后门。一个不记录在任何官方档案里，只存在于几个首席设计师大脑里的……紧急维修通道。”
“这条通道，绕过了所有的物理防御，直接通往【神盾】的中枢能源核心附近。它的入口……是一个没有人会注意到的、位于‘哭泣峡谷’底部的一个……排污口。”
洞穴里，一片死寂。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零所描绘的，已经不是一个作战计划了。那是一份……来自造物主本人的、渎神的……盗窃蓝图。
“这……”张铁拳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就是我们的机会？”
“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零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们没有时间了。根据泰坦的清理路线，它们会在四十八小时后，对整个西海岸地区进行无差别格式化。留给我们的窗口期，只有不到两天。”
“所以，我需要一支小队。一支……能把刀，直接插进‘神’心脏里的小队。”
他的目光，落在了灰鸦的身上。
灰鸦从始至终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开始有条不紊地检查她的【寂灭】。她取出弹匣，将每一颗子弹都用柔软的绒布擦拭干净，再一颗颗地，重新压进去。那动作，专注而虔诚，像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她用行动，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算我一个。”巴图将那柄巨大的战斧，重重地顿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那双死灰色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野兽般的光芒，“就算是神，老子也要去看看，他的血，是不是红色的！”
“不，你不行。”零直接拒绝了他，“你的任务，是和张将军一起，守住这里。把所有幸存者，所有能战斗的人，都组织起来。你们要做的，不是胜利，而是……拖延。用尽一切办法，制造混乱，吸引监察者的注意力，为我们争取哪怕多一秒钟的时间。”
巴图还想说什么，但张铁拳按住了他的肩膀，对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是最优解。张铁拳那属于指挥官的、冰冷的理智告诉他。零的计划，是唯一的生路。
“小队成员，我已经决定了。”零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近乎独裁的威严。
“我，是钥匙。”
“灰鸦，是我的眼睛，也是……我的保险。如果我被克洛诺斯的意识反噬，她会是最后一个能阻止我的人。”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角落里，那个因为强行解析监察者信号而几乎变成一具干尸的、年轻的数据分析师身上。
“墨菲，”零轻声呼唤。
墨菲的身体动了一下。他艰难地抬起头，那张脸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我……还活着，老大。”他虚弱地笑了笑。
“你需要一个向导。”零说道，“一个能在数据层面，为我们指引方向，规避监察者无处不在的监视的向导。哭泣峡谷，被旧世界的‘数据风暴’所笼罩，没有你，我们连入口都找不到。”
“我的荣幸。”墨菲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又无力地倒了下去。
“医生！”张铁拳立刻吼道，“把所有最好的营养剂和生命维持设备都给他用上！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两个小时之内，我要他能站起来走路！”
命令，被迅速地执行下去。
一个由“钥匙”、“眼睛”和“向导”组成的三人突击队，就这么在绝望的深渊里，草草成立了。
【神盾】计划。这就是它的全部。
没有后援，没有退路。只有一次机会。
零走到灰鸦身边，看着她将最后一颗子弹推进枪膛。那是一颗特制的、弹头上刻着一只乌鸦的子弹。是她曾经立下誓言，托付后背的信物。
“害怕吗？”零低声问道。
灰鸦抬起头，看着他那双倒映着数据与虚空的眼睛。她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用她那带着薄茧的、温暖的指尖，轻轻地，抚平了他紧锁的眉头。
“我只怕一件事。”她轻声说。
“怕你，回不来。”
零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握住了她的手。
“我保证。”
他说道。
尽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保证，究竟有多么的……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