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林绍的手抖得厉害,缓缓掀开那块白布。
映入眼帘的,是静静躺着的苏瑶。
要不是她脖子上那片乌青色的淤痕,她看起来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他抖着手凑到她鼻子底下,想试试还有没有气。
指尖一片冰凉。
她……真的死了?
萧林绍猛地捶了下自己的头,心里像被人用钝刀子割似的:一定是在做梦!这不是真的!
他盯着苏瑶的脸发愣,脑子里乱糟糟的,上次见面时,她还张牙舞爪地骂他咬他,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像个破布娃娃似的躺着,连呼吸都没了……
滚开,萧林绍!
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大力,将他狠狠推开。
方蕾疯了似的扑到床边,看清苏瑶的尸体后,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死死瞪着萧林绍:你还是不是人?!她活着的时候你把她关起来折磨,死了还要占着她?
她声音发颤,抓起床边的水杯就往地上砸,的一声碎成渣:畜生!苏瑶的命就是你亲手捏碎的!杀人凶手!
不是我……她……她本来就有病……萧林绍红着眼睛,连看都没看方蕾一眼,就那么僵在原地,手指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死死盯着苏瑶。
他脑子里像塞了团乱麻,他还是无法接受。不是一直觉得她烦吗?
怎么现在心脏像被挖了个洞似的,空落落的疼?
明明一点都不爱苏瑶,为什么此刻感觉魂都被抽走了?
好像生命里突然缺了一大块,连喘气都带着疼。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模糊了视线。
有病的是你!方蕾一边哭一边嘶吼着控诉,声音尖得像要划破耳膜:苏瑶本来好好的!是你把她推倒,孩子没了她眼睛都哭肿了!你还把她关在那个鬼地方,比我家以前关疯狗的笼子还不如!是你们所有人把她逼得活不下去的!
她抹了把脸,抓起苏瑶冰凉的手贴在脸上:你不爱她就算了,离婚啊!为什么非要逼她给你生孩子?你当她是母猪吗?为什么不肯放她走?!
这样也好……方蕾深吸一口气,声音突然软下来,带着哭腔,招呼人来抬苏瑶,解脱了……终于不用再看见你们这群恶魔了!我要带她走,你们这对狗男女,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你干什么?萧林绍下意识抓住她的胳膊,手背青筋都爆起来了:她是我妻子,后事该由我来办,轮不到你插手!
妻子?方蕾狠狠甩开他,胳膊被抓出红印子,疼得她倒抽口气,掏出一块沾血的布塞进他怀里,血渍已经发黑,像块腌透的咸菜:你这个人渣有什么资格葬她?看清楚!这是苏瑶用自己的血写的遗言!她死都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脸,更不想进萧家的祖坟,她只想离你远远的!
看到那血字,萧林绍浑身一僵。
布料糙得像砂纸,硌得他心口发疼:她就这么恨他吗?连死了都要划清界限。
也许……他该放她走。
可看着她的脸,那张以前总爱皱着眉瞪他的脸,现在安安静静的,他又舍不得了。
移不开眼。
无法接受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的事实,以后谁还会张牙舞爪地跟他吵架?
谁还会咬得他胳膊青一块紫一块?
不行,你不能带她走。萧林绍挡在方蕾面前,像棵生了根的老树,态度坚决。
阿绍,让她带走苏瑶吧。突然,萧老夫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萧林绍猛地转头,只见萧家大伯、老夫人,还有萧远桥都站在那里。
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萧远桥像头被惹急的公牛,一看见苏瑶的脸,眼睛瞬间红透,忍不住一拳砸在萧林绍脸上,的一声,萧林绍被打得踉跄两步,嘴角立刻见了血。
你他妈还有脸想着葬她?畜生!
他揪着萧林绍的衣领,拳头捏得咯咯响,她活着的时候你根本没把她当人看,死了都不让她安生吗?!你配吗?!
萧家大伯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指着萧林绍的鼻子骂道:就因为我没掺和你那破事,你就把苏瑶逼死了?连双胞胎都没了!这事儿我两天前才知道,你小子的心是石头做的?
你怎么能这么没人性!薄情寡义也就算了,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的老婆孩子?良心被狗吃了?
萧老夫人捶着心口哭道:就是!你老婆怀着孕的时候,你整天跟陈莎莎鬼混!不光不管她,还把人关起来,硬生生逼进了安宁心理诊疗中心!你忘了你小时候在那儿待过三个月?你忘了那里的铁栏杆有多凉,护工灌药的塑胶管子有多粗?
她都已经死了,你还不放过她,难不成要在她的葬礼上,搂着陈莎莎给她献花圈?
方蕾突然一声跪下,膝盖重重磕在地板上发出闷响,哭得喘不上气:求求你们,放她走吧……她在云川这几年,连顿热乎饭都没吃过几顿,衣柜里的衣服全是打折款,我想带她回海宁市,回她自己的家……
萧家大伯闭了闭眼,挥了挥手:带她走吧。
他一开始确实不喜欢苏瑶这个乡下丫头,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见她总把鱼肚子上的肉夹给自己,见他咳嗽就默默泡好胖大海,心里也渐渐有了些好感。
萧老夫人抹着眼泪:她活着的时候你就把她折磨得够惨了,现在人死了,骨灰盒总得让她选个自己喜欢的颜色吧?
那一刻,萧林绍的胸口像是被一只沾满冰水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弯下腰,手指深深掐进西装裤缝里,昂贵的料子被掐出几道白痕。
他狠心吗?
他错了吗?
他不是故意要把苏瑶关起来的。
他只是听陈莎莎说,苏瑶总在夜里盯着孩子的b超单哭,说要把孩子掐死——他以为她得了抑郁症。
他本来想着,等她生下孩子,就给她一张黑卡,让她从自己眼前彻底消失。可她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萧林绍僵在原地,像尊被风化的石像。
最后,方蕾带走了苏瑶的遗体。经过他身边时,苏瑶的手机从方蕾包里滑出来,屏幕亮着,是未发送成功的短信:林绍,宝宝今天踢我了,你要不要听听?
萧林绍的脑海里,断断续续闪过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我其实是生病了,但不是疯了,是相思病呀。她当时踮着脚凑到他耳边,热气喷在他耳廓上,像只偷腥的小猫。
小哥哥,你闭着眼睛的样子好迷人,女人看了都忍不住想亲一口呢。 她当时刚打完吊瓶,手背还贴着创可贴,却非要伸手摸他的睫毛。
我想嫁给你。 她把他堵在医院楼梯间,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糖。
……
其实,她以前那么可爱,总喜欢把草莓尖尖喂给他,自己吃草莓屁屁;
下雨天会把伞往他这边歪,自己半边身子淋湿了还笑;
像只小狐狸似的,多招人喜欢。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递过来的温水被他打翻在地,她织的围巾被他扔进垃圾桶,她夜里偷偷爬上他的床,被他一脚踹到地上?
萧林绍像个被抽走骨头的木偶,后背狠狠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
就在这时,陈莎莎出现在他面前,眼睛红得像刚哭过的兔子,手里还捏着张纸巾,一脸愧疚:是我的错……我以为她只是轻度抑郁,昨天还给她炖了燕窝粥,她都喝了…… 没想到这么严重。
抑郁症患者里,有15%的人会想不开自杀啊!我早该把她绑在床上的……对不起……
可萧林绍像是没听见一样,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珠,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他满脑子都是苏瑶闭着眼睛的样子,嘴唇干裂起皮,手腕上的纱布渗着血, 毫无生气。
她死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他在陪陈莎莎挑婴儿房的壁纸,陈莎莎说粉色俗气,要选蒂芙尼蓝。
阿绍……陈莎莎伸手想去拉他。
萧林绍猛地甩开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花坛沿上,嘶吼道:够了!说到底,都是陈致远那个混蛋搞的鬼!
要不是他,方蕾就不会出事,你就不会整天在我耳边说苏瑶的坏话,我也不会关着苏瑶,她的病就不会加重!上个月刚给你买的限量版包,够她在海宁买三套带院子的老房子!
因为陈致远,他失去了双胞胎,也失去了苏瑶。
他想起苏瑶以前总喜欢趴在他办公桌上转笔,阳光照在她头发上会变成浅棕色;想起她偷偷在他西装口袋里塞暖宝宝,说怕他开会冻着膝盖;
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萧林绍突然捂住脸,指缝间溢出压抑的呜咽,像头濒死的困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