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卷起漫天黄沙,遮蔽了昏黄的日头。定远城如同盘踞在戈壁上的钢铁巨兽,沉默而狰狞。
而在其东方十数里外,一片广袤的荒原上,黑色的浪潮铺天盖地,延绵不绝!十五万大秦帝国精锐,终于兵临城下!
旌旗蔽日,矛戟如林!王离端坐于高大的战车之上,身着玄黑重甲,身后是蒙恬留下的“黄金火”骑兵精锐,如同燃烧的烈焰。左右两翼,是来自上郡、北地、陇西三郡的边军步卒方阵,军容肃杀,杀气冲霄!沉重的战鼓声如同闷雷,一下下敲击着大地,也敲击着定远城头每一个守军的心弦。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铁锈味、皮革味和大战将临的窒息感。
王离眼神冰冷地眺望着远处那座在风沙中若隐若现的城池。
坚城?
精兵?
在帝国倾国之力打造的战争机器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
他起右手,正欲下令前锋试探攻城。
“报——!”
一骑快马自定远城方向疾驰而来,在秦军阵前百步勒马。马上骑士高举一面素白旗帜,以示和平使者身份。
“定远君侯嬴欣麾下使者!
有书信呈交王离将军!”
王离眉头一皱。嬴欣?
这逆贼还敢遣使?
“呈上来!”
使者不卑不亢,策马近前,将一封密封的信函交给王离的亲卫,随即拨马回城,动作干净利落。
王离展开信笺,公子欣那熟悉的、带着锋芒却又隐含悲怆的笔迹映入眼帘:
> “致王离将军并大秦诸军将士:”
> “欣,亦秦人也!
祖辈披荆斩棘,血染西陲,方有老秦今日之根基!
定远城中,追随欣之将士,十之七八,亦是老秦子弟!
其父兄叔伯,或耕战于故土,或长眠于北疆、南越!其血脉,与阵前诸君同源!其魂魄,与骊山渭水共系!”
> “今刀兵相向,实乃人间至痛!
老秦子弟,何以手足相残,血染同袍?
此非为国之战,实乃嬴政一己之私愤,驱我大秦忠勇,行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 “欣不忍见老秦热血,为无谓内耗而流!特此提议:”
>“其一:老秦人不打老秦人!
请将军约束麾下老秦子弟,勿向同源血脉挥刀!
欣亦约束定远将士,绝不向故国袍泽射出第一箭!”
> “其二:若将军不信欣之诚意,或需向咸阳有所交代,欣愿与将军阵前设擂,以武会友!
双方各遣勇士,刀枪无眼,生死自负!
胜败,皆在个人勇武,不损大军元气!
欣麾下大将项离,愿为先锋,领教大秦勇士锋芒!
无论胜负,欣皆敬将军是条好汉!”
> “其三:将军!
老秦人血性,当洒于开疆拓土、扫除蛮夷!而非在此塞外荒原,自相屠戮,徒令匈奴、羌狄耻笑!
欣据定远,非为裂土称王,实乃求存!
若将军愿罢兵戈,欣愿为前锋,率定远健儿,与将军并辔西向!
扫荡河西,饮马天山,为大秦,为老秦人,再拓千里沃土!
此方为不负先祖热血之正道!”
> “何去何从,将军三思!
万千老秦子弟性命,皆系于将军一念之间!”
> “定远 嬴欣 顿首”
信件内容,如同在平静的油锅里泼入冰水,瞬间在王离心中和整个秦军高层掀起惊涛骇浪!
秦军阵中,暗流汹涌:
王离脸色铁青,死死攥着信笺,指节发白。公子欣这封信,字字如刀!
“老秦人不打老秦人!”
这口号直击核心!
十五万大军,过半是关中老秦子弟!
阵前喊出这句话,无异于在军心深处埋下分裂的种子!
“项离挑战!”项离的勇武,在秦军(尤其是边军)中早有耳闻!
阵前单挑,胜则大涨士气,败则…后果不堪设想!更关键的是,公子欣把这场可能的单挑定性为“以武会友”、“不损大军元气”,避开了“叛逆”的定性,让王离难以用“逆贼不配”的理由直接拒绝,否则显得怯懦!
“刀刃一致对外,开疆拓土!”
这更是戳中了无数渴望军功封爵的秦军将士内心最原始的渴望!
在塞外打自己人,死了也难有军功;若真能西向扫荡,那可是实打实的开疆拓土之功!这诱惑,太大了!
王离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将领们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甚至能听到前排士兵压抑的骚动和窃窃私语:
“老秦人不打老秦人…这话…”
“项离?
就是那个传闻力能扛鼎、阵斩匈奴王的猛将?他要挑战?”
“开疆拓土…打匈奴…那才是咱爷们该干的!”
“城里…真有那么多老秦子弟?”
公子欣的“泣血书”和流民潮带来的影响,在此刻被这封信无限放大!
基层士卒对这场“父杀子”战争的质疑和抵触,被“老秦血脉”和“开疆诱惑”点燃了!
王离的抉择:
王离心中天人交战。他深知此信歹毒!若置之不理,强令攻城,军心必受重挫,强攻伤亡难以预料!
若接受挑战,赢了固然好,可万一输了…项离的凶名,连他都忌惮三分!
至于“罢兵西征”?更是无稽之谈!没有陛下旨意,他敢和逆贼联手?
“将军!” 一名来自陇西的副将忍不住低声道,“此贼妖言惑众!
末将请令,即刻攻城!以雷霆之势踏平定远,妖言自破!”
“不可!” 另一名来自北地、麾下多老秦子弟的将领急忙道,“将军!
军中流言已起!若强攻,士卒心存疑虑,士气不振,伤亡必巨!
不如…不如先接下那项离的挑战!
若我大秦勇士阵斩此獠,则敌军胆寒,我军士气大振!
再攻城,事半功倍!”
他更看重的是提振士气,避免强攻时部队因犹豫而付出惨重代价。
王离眼神阴鸷。他明白,自己已被公子欣逼到了墙角。
避战,则示弱于三军;强攻,则正中公子欣下怀,用老秦子弟的血来坐实其“手足相残”的指控;只有接下挑战,用一场胜利来粉碎谣言,提振士气,才是目前唯一可行的选择!
“哼!雕虫小技!” 王离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猛地将信笺拍在车辕上,声音传遍三军:“逆贼嬴欣,巧言令色,妄图离间军心!
然,我大秦天兵,岂是尔等妖言可惑?!
项离匹夫,既敢阵前叫嚣,本将军便成全他!让他知道,何为天威!”
他环视众将,厉声道:“谁愿出阵,取项离首级,扬我大秦军威?!”
阵前血誓,裂秦之始:
秦军阵中一阵骚动。项离的凶名太盛,一时竟无人敢应声。王离脸色难看。
就在这时,一名身高九尺、如同铁塔般的巨汉排众而出,他身披重甲,手持一柄门板大小的开山巨斧,声如洪钟:“末将涉间(王离副将)!
愿斩此獠狗头,献于将军麾下!”
涉间,王离麾下有数的猛将,以力大无穷、悍不畏死着称!
王离心中稍定:“好!涉间将军勇武!本将军为你掠阵!擂鼓!助威!”
“咚!咚!咚!”
秦军战鼓再次擂响,声震四野。
定远城头,公子欣看着秦军阵中驰出一员巨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项离,看你的了。”
项离早已按捺不住,闻言狞笑一声:“君侯放心!某去去便回!”
他竟连马都不骑,只提着一柄特制的、加长加重的精铁长戟,大步流星走下城墙,独自一人,迎着千军万马,走向两军阵前那片空旷的沙场!
风沙更急,吹动项离散乱的黑发和染血的披风(他特意披上的旧披风,上有与匈奴作战留下的破口和血迹)。
他赤膊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贲张如铁,上面布满了狰狞的旧伤疤,如同最震撼的勋章!他倒拖着长戟,戟刃在沙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一人,一戟,直面十五万大军!那股睥睨天下、有我无敌的凶悍气势,竟让秦军震天的鼓声都仿佛为之一滞!
涉间策马冲到阵前,看着徒步而来、气势却如同洪荒巨兽般的项离,心中也生出一丝凛意,但仗着马匹之利,他暴喝一声:“项离逆贼!纳命来!” 催动战马,高举巨斧,如同雷霆般冲向项离!
项离眼中凶光爆射,不闪不避,在巨斧即将临头的瞬间,猛地发出一声震动四野的咆哮:
>“老秦——!!!”
这声咆哮,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和无尽的悲怆,瞬间压过了战鼓,穿透了风沙,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秦军士卒的耳中!那是最纯粹的、源自血脉深处的老秦腔调!
咆哮声中,项离动了!
他脚下猛然发力,坚硬的地面竟被踏出裂痕!身影如同鬼魅般侧移,险之又险地避开巨斧锋芒!
与此同时,手中那柄恐怖的长戟,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自下而上,划出一道死亡的弧光!
“噗嗤——!”
血光冲天!连人带马!号称力大无穷的猛将涉间,竟被项离这石破天惊的一戟,硬生生从中劈开!滚烫的鲜血和内脏泼洒在冰冷的沙地上,战马哀鸣着轰然倒地!
整个战场,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沙呜咽,和鲜血滴落的声音。
项离浑身浴血,如同地狱归来的魔神。他站在涉间的残尸旁,将滴血的长戟重重顿在地上,仰天再次发出那震碎人心的咆哮:
> “老秦人不打老秦人——!!!”
> “血洒异域,开疆拓土——!!!”
这两声咆哮,如同最狂暴的飓风,席卷了整个秦军大阵!看着阵前那如同战神般的身影,看着那被劈成两半的己方猛将,听着那源自血脉深处的呐喊和充满诱惑的呼唤…无数老秦籍士卒的眼中,充满了震撼、迷茫、恐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王离脸色惨白如纸,握着剑柄的手剧烈颤抖。他知道,完了!
公子欣的攻心毒计,配合项离这非人般的勇武和震撼的杀戮,已经彻底撕裂了他麾下这支大军的军心和斗志!
那一声“老秦人不打老秦人”,将成为缠绕在所有秦军心头、挥之不去的魔咒!
定远城头,公子欣看着秦军阵中那明显开始混乱、士气肉眼可见崩塌的黑色浪潮,缓缓举起了右手。
“传令!弓弩上弦!准备…迎敌!”
项离用最血腥、最震撼的方式,为公子欣的攻心之策,写下了最浓墨重彩的注脚!
大秦帝国十五万大军的征途,在定远城下,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信仰崩塌!
这场父子对决,在开战之初,便已注定了其惨烈与颠覆的结局!新秦的旗帜,在血与火的映照下,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