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七。
卧龙谷谷口。
临时搭建的俘虏营，像一块巨大而腐烂的伤疤，死死贴在荒原的皮肤上。
血腥味、汗臭味、排泄物的骚臭味混杂在一起，被风一吹，直冲云霄，连中枢议事堂内都闻得到。
堂内气氛凝重如铁。
李信端坐主位，身上的玄甲还带着未干的血渍，眉宇间透着一股深沉的疲惫。
但那双眼睛，依旧像捕食的苍鹰，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
陈武、周大勇、李铁牛、赵猛、燕九、王二、陈敬之、王希……军政两套班子的核心人物，个个脸色铁青，围坐堂下。
“旅帅！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陈武第一个憋不住，猛地站起来，声音里全是压不住的火气。
“两万三千多张嘴啊！”
“每天睁开眼就是人吃马嚼，消耗的粮草是个天文数字！”
“咱们自己的储备本就不多，这一仗打下来，伤员救治又是个无底洞！”
他一巴掌拍在桌案的统计册上，发出“啪”的脆响。
“再这么养着他们，不出半个月，咱们自己就得喝西北风去！”
“更要命的是人！”
“这么多人堆在一起，闲得蛋疼，整天惶惶不安，私底下串联、斗殴、想跑的，就没停过！”
“看守的弟兄们连轴转，眼睛都熬红了，稍微打个盹就可能出大乱子！”
“昨天！就昨天！两伙鞑子为了抢一口水，当场打起来，死了三个，伤了十几个！”
“旅帅，再这么下去，非炸了营不可！”
“旅帅！依我看，这些鞑子，留着就是祸害！”
李铁牛眼中凶光毕露，粗大的拳头捏得骨节“咯咯”作响。
“特别是那些重伤的，救活了也是个废人，纯粹浪费咱们的药材和粮食！”
“不如拉出去，全砍了！”
他抬手，在自己脖子上狠狠比划了一下，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杀气。
“一了百了！省心！”
“不可！”
陈敬之霍然起身，厉声反对。
他脸色苍白，显然这几日为了安置俘虏和救治伤员耗尽了心血，但声音却异常坚定。
“旅帅已当众立誓，降者不杀，伤者尽力救治！”
“此乃信义！”
“若我们出尔反尔，屠戮已经放下了武器的降俘，天下人会如何看我汉王军？”
“日后谁还敢降？谁还信我们？”
“况且，这两万多人里，未必都是死心塌地跟着策妄阿拉布坦的死硬分子，肯定有被裹挟的牧民，甚至有心向我汉家之人！”
“仁义？信义？”
负责外围警戒的赵猛，瓮声瓮气地开了口，声音里满是疲惫。
“陈主官，仁义也要看时候，看对谁！”
“现在是我们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锅里就这么点米，是先紧着自己弟兄，还是先喂饱这些随时可能反咬一口的狼？”
“这仁义，太沉重了！我们背不动！”
“好了！”
李信低沉的声音响起，瞬间压下了所有争论。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陈敬之和王希的身上。
“重伤员的救治情况，怎么样了？”
“医曹的药材，还够用几天？”
陈敬之立刻躬身回道：“禀旅帅！医曹上下已经不眠不休，竭尽全力！”
“重伤俘虏三千一百二十七人，已经全部做了初步的清创和包扎。”
“但……伤势过重，又缺医少药，属下预计，至少有近一半的人，恐怕熬不过七天。”
“药材消耗极大，库里的存货已经用掉了三成，急需补充！”
王希跟着补充道：“格物院可以抽调一些懂草药的工匠，去山里采挖，就地炮制，但这是杯水车薪。”
“关键的几味药，金疮药、黄连、柴胡，库存都已告急，必须从后方紧急调运，或者外购。”
李信微微点头。
他沉默下来，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桌案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笃。”
“笃。”
“笃。”
每一声，都敲在众人的心坎上，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之后，敲击声戛然而止。
李信抬起头，眼中的疲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钢铁般的决断。
“陈敬之！”
“属下在！”
“保民府医曹，继续全力救治重伤俘虏！一个都不能放弃！”
“需要的药材，列出清单，交给燕九的青蛇卫，不惜代价去采购！实在不行，就向后方求援！”
“能救一个，是一个！”
“这是我汉王军的信义！不容折扣！”
“诺！”
陈敬之肃然领命，心里悬着的大石，总算落下了一半。
“但是！”
李信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变得像出鞘的刀，又冷又硬。
“我汉王军，不养闲人！”
“更不养随时会咬人的祸患！”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闪电，直射向陈武、赵猛、李铁牛等人。
“第一！”
“所有轻伤和没受伤的俘虏，即刻起，解除所有武装，全部编入劳役营！”
“由兵曹统一监管！”
“王二！”
“末将在！”
满身油污的王二一步踏出，咧嘴露出一口黄牙。
“你格物院的矿场、工坊，不是天天喊着缺人手吗？”
“这些俘虏，就是最好的劳力！”
“你亲自带队，把他们给老子押过去！”
“告诉他们，想活命，想吃饱饭，就给老子下矿！去开山！去伐木！去修路！去给老子打铁，造兵器甲胄！”
“每天干活，不能少于六个时辰！”
“敢有偷懒耍滑、消极怠工的——”
李信眼中寒芒爆射。
“鞭三十！”
“敢有串联、逃跑、反抗的——”
“杀无赦！”
“把尸体吊在营地门口，让所有人都看着！”
“诺！”
王二兴奋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一种监工头子特有的凶戾。
“旅帅放心！末将保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福报’！”
“第二！”
李信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一股让人骨头发寒的铁血味道。
“粮草！”
“我军粮草有限，必须优先保障我军将士和重伤员的基本需求！”
“劳役营的俘虏，每日口粮，减半！”
“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这就是他们跟着策妄阿拉布坦，犯我疆土、屠我百姓，需要付出的代价！”
“想吃饱？可以！”
“用你们的力气来换！用你们的汗水来换！”
“每天超额完成劳作任务的，可以酌情增加口粮！”
“此令，由陈武监督执行！谁敢多给一粒米，军法处置！”
“诺！末将领命！”
陈武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大声应道。
“保证让他们饿得没力气造反，又刚好饿不死！”
“第三！”
李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冲天的杀意，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公审！”
“燕九！”
“属下在！”
如同鬼影般悄无声息的燕九，上前一步。
“由你青蛇卫牵头，联合保民府的监察人员，立刻对所有俘虏，进行甄别！”
“尤其是那些金帐的各级军官、百夫长以上的人！”
“还有那些在之前的袭扰、劫掠中，手上沾满了我河西汉民鲜血，作恶多端的畜生！”
“给老子一个一个地，全都揪出来！”
他猛地一拍桌案，声如炸雷！
“三日之后！就在这谷口！召开公-审-大-会！”
“把那些被他们祸害过的河西百姓，都请来！让他们当面指认！”
“让所有俘虏都跪在下面看着！让我所有汉王军的将士都看着！”
“凡是罪证确凿，血债累累的——”
“杀！”
“无！”
“赦！”
“情节严重，但罪不至死的——鞭刑一百，刺字，打入死囚营，终身苦役，干到死为止！”
“情节较轻，或者确实有悔改表现的——看他劳役表现，再做决定！”
“此令，由周大勇率龙骧团精锐执行！”
“行刑台，给老子搭得高高的！搭结实了！”
“刀，给老子磨快点！”
“我要让所有人的血，都流在明处！让所有人都看清楚，犯我汉土，屠我百姓者，是什么下场！”
“诺！”
燕九和周大勇齐声应诺，声音里透着一股冰冷的杀伐之气！
“最后！”
李信环视众将，目光变得深邃。
“杀戮和劳役，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此乃权宜之计，非长久之策。”
“惩戒之后，要思考如何收编，如何利用。”
他看向陈敬之。
“保民府民曹，立刻着手，对所有俘虏登记造册！”
“姓名、部落、年龄、有什么特长、家里还有什么人，都给我记录清楚！”
“特别是那些会打铁的、会做木工的、懂兽医的、会说汉话的，单独列册！”
他又看向陈武。
“兵曹！从今天起，在劳役营里，给我秘密物色可用的人！”
“那些在公审时，表现出真心悔恨的；在劳役中，干活特别卖力的；对金帐王庭，心怀不满的，都给我重点观察！”
“等他们的劳役期满了，或者立了功，可以考虑编入‘仆从营’！”
“让他们参与屯垦、筑城这些非核心的军务，给他们一定的待遇！”
“此乃分化瓦解，以夷制夷之策！务必谨慎，宁缺毋滥！”
“诺！”
陈敬之和陈武心头一震，齐声领命。
“都听清楚了？”
李信缓缓站起身，玄色的披风无风自动，一股铁血与权谋交织的肃杀之气，瞬间充斥了整个议事堂。
“恩威并施！刚柔相济！”
“既要让他们怕！怕到骨子里去！”
“也要让他们看到一条活路！看到一点希望！”
“但这条活路，必须用他们的血汗和忠诚来换！”
“都给我把招子放亮点！手底下狠着点！心肠硬着点！”
“散！”